第十九章 崇祯的心思
天交卯时(凌晨六点),紫禁城还在沉睡中,一座座宫殿如同巨兽一般静静的伏在黑暗之中。一队太监打着宫灯从东华门西侧的甬道缓缓而行,崇祯皇帝走在最后边,背着手缓缓的踱步。崇祯面色阴郁,脸色发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几乎一夜未眠,其实,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塌实觉了。
就在几个月前,西北经略大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带领几十万大军在西北围剿李自成和张献忠,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张献忠投降,接受了朝廷的招抚;李自成的军队则被打的分崩离析,望风逃窜,李自成只带着剩下的一小股亲信逃入了商洛山中隐匿起来,洪承畴指挥官军将商洛山围的跟铁桶一般,步步为营的搜剿李自成,眼看就能大功告成了!那个时候,崇祯曾经给自己的未来描绘了一副美好的前景:“一旦剿灭了闯匪,安定了国内的局势,朝廷就可以整军北上,好好的教训一下频频南犯的后金,使其不敢小觑了中华天朝。等内忧外患去除掉,自己要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发展生产,只过得几年,国家养足了实力,就可以扫除犯海的倭寇,远征他国,开疆拓土,建立实力更强大、疆域更广阔的大明天朝。到那时候,他要到宗庙去告慰自己的列祖列宗,我朱由检没有辜负先皇的托付,对得起朱家的祖先和天下黎民,我也是一代令主,不世出之圣君!”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副图画呀!但是,去年夏秋北方一场百年罕见的大旱,将崇祯的美梦打的粉碎!
“天意,天意呀!这是上天嫌我吃的苦受的累还不够,不肯成全我朱由检呀!”崇祯望着灰蒙蒙的苍天无奈的叹息着。
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崇祯越想越是心烦。当初北方旱象初露,他就召集内阁和户部的官员连夜查阅各地府县粮库的帐册,计算国内各地存粮的数量,计算的结果还好,各地的存粮基本上能够帮助国家渡过这个冬天,从南方各省调集一批粮食供应前方军队的粮饷,北方各省开仓赈济饥民,只要熬到春暖花开,地里长出青苗儿,这个急难就算解了。
可事态的发展出乎了崇祯的预料,随着时间推移,各地灾民越来越多,纷纷涌进城市逃荒,形成巨大的难民潮,崇祯下令各地官府开仓赈济,可收效甚微,难民潮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他派人下去查实,结果令他震惊,几乎所有的地方官府都是用麸料糊弄灾民,各地的府库根本就没有多少存粮!那些在帐册上属于朝廷的官粮已经被那些个城狐社鼠们瓜分的一干二净,更可气的是这些地方官员还借着奉旨赈灾的名义拖欠支援前线的例行的粮饷供应,据兵部汇报,西北前线已经粮饷不济,普通士兵每天只能半餐,洪承畴一个月里竟然一连七次拜章请求朝廷拨发粮饷。崇祯一气之下,连着摘了几名府道大员的顶子,又发旨各省追加征收剿饷,依旧于事无补。一想起这些,崇祯就恨的牙根痒痒,“三分天灾,七分**!”崇祯一边走一边默默的念叨。
路过午门的时候,崇祯想起昨天已经下旨要在今日午时斩决尚大勇和王强,不禁默念想道:“尚大勇这个
混蛋居然带兵哗变,脱离战场,至使李自成趁机南窜河南,几十万大军劳师靡饷的围剿功亏一篑,而洪承畴此番请旨进京名义上是来请罪,可谁都清楚,他是来催逼粮饷,兴师问罪的,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个王强居然擅自将支前的粮饷给赈灾用了,小多子,你误了朕呀!我知道你对朕忠心,但是今天我必须杀你,否则叫我如何向前线的将士交代呀!他们会说我袒护弄臣,不杀你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呀!”崇祯想到要杀王强,内心里也是一阵的难受。
“皇上,文华殿到了。”跟在崇祯身后的六宫都太监林哲轻声的说道。崇祯抬起头,见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文华殿的门口,顺着敞开的殿门看进去,可以看到那张龙椅,自己每天坐在那椅子上接见朝臣,高高在上的看着臣下在那里对自己叩拜,只有他自己清楚坐在龙椅上那种四边不靠的难受滋味。崇祯轻轻的叹了口气,默默的走进大殿,问道:“他们都到了到了吗?”
文华殿值班的总管太监赶忙答道:“回皇上,内阁诸位大臣已经到了,另外洪承畴大人也到了,正在西偏殿候旨。”
“叫他也进来吧。”崇祯吩咐道,转身走进西暖阁。内阁大学士(相当于内阁副总理)温体仁、周延儒、钱谦益、陈绍良、吏部尚书杨光照、礼部尚书张秉昆、户部尚书范思哲等内阁臣僚见崇祯进来,一起跪倒行礼。
崇祯走到御案前坐了,随口说道:“都起来吧。”
众臣起身分列两厢站好,崇祯面色忧郁说道:“如今国事繁臃,匪患猖獗,天下局势动荡,朕深感不安。今日朝会有不少军国政务要下旨推行,所以找你们来先议一议,各位当以国事为重,知无不言。”
众臣闻言俱都躬身称是。
这时候,太监引着洪承畴进来了。洪承畴先给崇祯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伏地说道:“万岁,罪臣督师不力,对下属管束不严,致使闯贼逃脱,有负圣上的重托,罪在不赦,请皇上责罚。”
崇祯笑着说道:“爱卿免礼平身,来呀,给洪大人赐坐。”
“谢皇上。”洪承畴起身坐在旁边的几凳上,然后注视着崇祯沉声说道:“皇上,此次桐城之乱使朝廷大军几个月的围剿前功尽弃,那叛将尚大勇是微臣的属下,臣罪责难逃,万望陛下将微臣撤职查办,以平天下臣民之心。”
这洪承畴老成谋国,深通韬略,统辖西北五省的军事,将李自成的匪军打得四散奔逃,战功卓著,是崇祯最为倚重的将领。崇祯盯着洪承畴足有移时,他见洪承畴一脸的风霜之色,头发花白,眼布红丝,眉头中间是竖着的三道皱纹,一看就是长期思虑操劳的结果,才五十几岁的人,却已经显出几分老迈。崇祯用温和的语气对洪承畴说道:“爱卿不必过于自责,桐城之乱罪在那个尚大勇,朕已下旨今日将他斩决,以谢天下。卿是国家柱石之臣,西北前线离不开你,撤职查办之议无需再提。朕知道你的苦衷,前线粮饷不济,让数十万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你这个统帅难当啊!要说责任,是朕治国无方,亏待了你们前方
的将士呀!”
洪承畴本来担心崇祯会因为放脱了李自成的事情发作自己,如今听到崇祯对自己如此器重,还主动承担责任,赶紧扑通跪倒在地,泣声说道:“皇上何出此言,是臣等无能,几年下来,劳师靡饷,没能彻底铲除匪逆,让皇上忧几尘寰,您的话折杀微臣了,皇上如不责罚微臣,臣心难安,嗬嗬嗬嗬。”
崇祯见一番温言慰语收到了效果,很是满意,指示太监给洪承畴拿毛巾擦脸,说道:“洪爱卿公忠体国甚是难得,既如此,那就罚奉一年以示惩戒!”。
“谢万岁!微臣一时冲动,失态了。”洪承畴收住哭泣,坐回凳子上。
崇祯点头笑道:“呵呵,你对朕一片忠心,朕心里清楚,好了,如今前方局势堪忧,朕召集内阁商讨军国重务,也正想听听你的意见。”
洪承畴听崇祯把话题转到前线军事上面,遂座上一揖正色说道:“回皇上,此次桐城之乱,给了李自成可乘之机,现闯贼已经窜至河南,连续攻克三座县城,大有死灰复燃之势。更为可虑的是,去年北方大旱,饥民遍地,而闯贼此番出山又到处劫官库放粮,饥民望风而投,以致闯匪队伍发展很快,声势颇大。微臣已经命令所部火速驰援许昌、洛阳等地,避免闯匪势力继续蔓延。”
“恩,趁闯匪在河南立足未稳,迅速实施打击非常必要,等他坐大以后再剿就难了。爱卿可有良策。”崇祯说道。
“启奏陛下,如今闯匪声势虽大,但其根基未稳,兵器短缺,没有粮秣供应,仍旧是流寇,大批饥民加入闯匪队伍不过为了口饭吃,反成负担,贼众虽多,乃是乌合之众,没什么战斗力。臣以为现今当剿抚并用,且以抚为先。”
“嗯,说下去。”崇祯点头道。
“这抚乃是安抚流民。如今河南一省粮食奇缺,期皇上迅疾派员赴河南赈灾,只要有粮,就能安抚住流民,断了闯匪兵员。再派重兵固守洛阳、许昌等重镇,堵住闯匪南窜出路,使闯匪不能破城补给,断了闯匪粮源,一旦闯匪粮尽,则不战自溃,到时朝廷再重兵围剿,何愁闯匪不除。一待今夏粮熟,熬过这场饥荒,则北方大定,匪患尽除矣。”
“好!好个剿抚并用,以抚为先!”听了洪承畴的策略,崇祯心中大定,精神为之一镇。
“不过,目前前线急需补充粮饷,由于断粮欠饷,前线士气低落,士兵逃跑和劫掠百姓的事情时有发生,若想困住闯匪,这粮饷万万不能再拖欠,所以微臣此次进京希望能带足粮饷,以振军心,万望皇上体念臣心。”洪承畴说出了这次进京的主要目的。
崇祯见洪承畴说出了正题,不禁犯了踌躇,站起身踱着步,面色沉重说道:“唉!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这次朕下旨在江南各省追加剿饷,本来筹集到几万担粮食,却被那个王强擅自用于赈灾,已消耗殆尽,朕所托非人,才种下今日之祸,真是悔之晚矣呀!王强误了军国大事,朕已下旨,今日就要把他在午门斩首,以慰前方将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