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与子沉睡
第一丝晨光顺着清风飘进我眼睑时,我下意识地皱皱眉。清醒的时候,第一时间钻进我脑海里的情绪,却是一种心酸。
“这不公平,那不是喜欢,那是爱,我爱你......”
如果曾经对我那么冷漠的池修很早很早就开始了倾心,那么那个呆呆地承受着我在背后拥抱他却无动于衷的人,那个翕动嘴唇说了好几遍我不娶她的人,那个黄沙中用胸膛接住我却冷着脸叫我下马的人,那个默默无声解下黑袍搭在我肩上的人,那个在一片花红柳绿软绸交错中消失无踪的人,还是那个好几个瞬间我都失望地发现他在离我远去的人吗?那些让我难过孤独的时刻,成为了我现在患得患失的源头,让我一再地惶恐,他真的是喜欢我的吗?他只是对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很好吧。
可是他说那是爱,他说他想要和我共度此生。
明明应该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很沉重,丝毫没有轻松的意思。
我轻轻地转身,池修呼吸浅浅的侧颜就在眼前,他睡得安安静静,好似从不曾经历过蜕变的痛苦和残忍。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挺直的鼻梁,有点点温热蔓延到指弯。我浅浅一笑,他睡得很沉,我不想弄醒他。
我想要悄悄起身,默然正欲收回手。突然手腕被握住,池修用力把我往他身边一拉。我额头猝不及防撞到他的胸口,抬头发现那家伙还是闭眼呼吸浅浅,根本没睁眼,却是早就已经醒了。
这个装睡的本事一流的人。
“你醒了啊?”
听我问了这句话,池修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目光里还带着几分疲倦。
“嗯。”我被他箍住的那只手不安分地挣扎了下,池修回答了一声,又皱着眉示意我停下。
“你去哪儿?”
“我......我回去啊。我在你这里,叫别人看见了不好......”
池修靠近,放开我的手腕,却双手围拢了我的背,把我抱得更紧:“有什么不好?”
“我跟你还没有夫妻之名,就共处一室,到时候传出去,别人说我不自重......”
池修:......
“我娶你不就好了。”
“池修......”我突然泪盈眼眶:“你酒真的醒了吗?不是骗我的吧?”
池修破功一笑,原本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嘴角梨涡一现:“当然,就算是当着兄长的面,我也敢说,我要娶你的。”
连赵将军都不叫了,直接叫兄长了吗?
我热泪从眼角往外淌,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我等你,等你收复烟平十六州,后来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是你的妻子。”
池修低头吻我的额头,我闭上眼,那些吻又落到脸颊,唇角和脖颈。我捧着他的脸,回应着他的吻,这一刻的我格外幸福,终于敢于去相信,当初那个倔强又执着的女孩,真的赢来了自己曾经幻想的一切。
“阿冉,你怎么了......”池修手指抹抹我的泪水,眼睛里兴奋中带着关切。我才在那一片混沌的热烈里查觉自己正在止不住地泪流满面,紧皱眉头,非常非常痛苦的样子。
“阿修,我,我就是不太敢相信。阿修,我希望你从今以后平安顺遂,永远
不要再经历那些伤痛了,他们不懂,你做的每一个表情背后藏着多少痛多少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好想为你扛下所有,我好想,你还能像当初那个你一样,笑得无忧无虑,没有阴霾......”我泣不成声。
“阿冉,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了你,就拥有了抵抗一切的盔甲。”池修抵着我的额头。
“阿修,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重要了?”
“很早很早,早得我都不记得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池修说,他微笑着。“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我在他的肩膀上拼命点头,紧紧地拥抱着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但是你现在不要跟兄长说,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收复烟平十六州。书院里那么多同僚都在等着你,把我留在最后。我在最后等着你。”
“知道了,小哭包。”
“哼!醋坛子!”
偶然救下小炸,让我们阴差阳错地知道了很多关于幽州的情况。而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小炸只是逃生的幸运儿,还有多得不知道数量的祭童,在一片令他们迷茫的供奉里等待着未知的献祭命运。
“我们先救孩子。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池修说出了他计划的第一步:“我现在可以接到的,幽州暗卫给我的消息是,几天后的第一轮祭祀,祭童们献祭的对象是血狼蛛。血狼蛛已经沉睡多年,祭童们能不能唤醒是一说,若是真的唤醒了,我们救孩子的方法,就是斩断祭台和祭童之间那个机关的连接绳,这样祭祀礼节就被打破,一向注重仪式的牧师不会允许这样的献祭继续下去,一定会更改时间。这样我们拖延的时间就足够到我们接着制定下一步计划。”
“可是,血狼蛛一旦被唤醒,光是斩断那些不知名的连接绳,真的能阻止那些蜘蛛嗜血的本能吗?”我担忧地说,之前的蛊虫,明明是冒着致命的风险都在渴求着我的鲜血呢。“
”能。因为血狼蛛和祭童之间,惟一的连接就是那条连接绳,材质非常特殊,一旦被斩断,两边的连接口会迅速封合,这在设计之初是为了防止血狼蛛和祭童找到缝隙逃跑,但是对我们来说,就是又简单又迅速地阻隔血狼蛛进攻孩子的方法。这在暗卫给我的信里提的很清楚。“
”嗯,这样就好。“
”还是我们四个人,此行人数不宜过多,而且要速战速决,若是祭童没能催动血狼蛛,这是最好的结果,若是真的催动了,我也要让这样的残忍献祭彻底终止。“
我们四个人相视一眼,笃定地点点头。
我把小炸交给阿月和风临照顾,四个人出发之前还是照例和兄长和两位叔叔打过招呼,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次去幽州只是离开很短的时间。
幽州多山,一到晚上,总有股幽然隔绝的肃杀之气。
我们拿着池修暗卫给我们弄的假身份,顺利地进了城。看来真的没有池修的暗卫做不到的事情......
这次我们几个刚进城,就被一阵凄厉的尖嗓哀嚎震得同时打了个冷战。互相看了看,平稳了呼吸正要走,刚刚那一队检查了我们的平民身份的卫兵大哥在我们后面吼道:”!你们几个,快点儿避一避,前面一轮祭祀走山道,别挡了路!“
一轮祭祀!我们一下子忘了刚刚那出惊吓,纷纷觉得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差
回头冲那些言辞严厉气急败坏的兵大哥们道声谢。
我们回头装作恐惧又恭敬的样子,猫着腰躲到了路边,等着那一轮祭祀的队伍从眼前掠过。起初是两页白花花的挽联,上面空无一字,夜晚本来无风,那白帘却跟被什么附了体一样,上下翻飞,举着白帘的两个骑马士兵没有手握缰绳,只是挺直着背双手握着缠绕白帘的杆子,可是胯下的马却听话地往前走着,两匹马步调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得我在暗处又是一阵鸡皮疙瘩。
白帘后面跟着二十几个身着宽长黑袍的人,他们的马走得很慢,从头到脚都是黑漆漆的,仿佛要和这幽深的夜色融为一体,他们这些人骑着同样的黑马,同样俯身握绳,甚至连并排的时候身高也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照着一个同样的模子,完完整整地复刻了二十几个。之前听阿乙说,幽州的这些牧师都是精挑细选,每次祭祀时统领所有的仪仗队,那么这打头的二十个人就是牧师无疑了呀。
牧师的后面跟着用一条长长的用铁链拴在一起的,二十六个木盒。木盒用雪白符咒封住,分别有一匹马,总共有二十六个的马背着,马匹之间保持着恰恰好的距离,走得很慢很稳,像是怕惊动里面的什么。根据木盒的大小来看,装血狼蛛太大了,应该是装祭童,装那些百里挑一的孩子。接下来的二十六个小金皿,才是用来装那些独属于幽州的,神秘的血狼蛛。
整个祭祀的队伍都走得很慢很慢,山道虽然被清空,但是都有些夜晚回归或者外出的平民。可能是因为对这样的祭祀仪式司空见惯,他们只是行色匆匆,并不为这些仪式驻足,也不过问。所以我们四个人在山道边默默跟着,也不用太偷偷摸摸。
祭祀队伍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山间野地,牧师们齐刷刷地下马,把带着二十六个木盒的马牵到一侧,再把背着二十六个金皿的马牵到另一侧,马头朝外,马尾相对,木盒和金皿遥遥相对。这个时候,白帘在最左侧唰得一声冒出了两束冲天的黄色火焰。
牧师们排成一路纵队,一个接着一个手捧着金光灿灿的连接绳,从中间走过。那些连接绳都是用纯金制作而成,表面光滑,内里装着滑腻的黏合胶,一旦被斩断,两边迅速封合,就跟分别砌上了一堵墙,水泥也立即干透的感觉一样。
而牧师们沉默地把连接绳一根一根地接在木盒和金皿之间。他们再依次默默地退到两侧马头之外,同时张开双臂,那黑袍里露出的双手掌心齐齐托起两束火红的火焰,把那一处野地照得宛如篝火盛宴,金皿和连接绳上反光着华贵的金色。
我们四人在野地边的草丛里屏息凝神,紧张地心里噗噗直跳。这种情况下,我们真心不希望,血狼蛛被那些祭童唤醒,光是这二十六个牧师就不好对付,更何况还要斩断这么多的连接绳。我看到池修眼见祭祀仪式摆开的时候,额头上出了细细一层汗,其实他也发觉,今晚这样准备有点太过轻敌了,难道暗卫给的信息有所遗漏吗?今晚这样的境况,就算幕云剑再快,斩断了所有的连接绳,他们四个也别想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安然无恙地逃走。
白帘上的黄火,牧师掌心的红焰,烧了很久很久,那围绕着马匹,白帘,牧师身边的尖嗓哀嚎也持续了好久好久,我们四个人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遍又一遍,那中间的连接绳,金皿和木盒毫无异状。
我的拳头默默握紧了。
接着,白帘上的黄火嗖得一声熄灭,牧师们掌心的火焰暗淡了一下,抖了一抖,暗了不少。
为首的一位,举起了托着红焰的双手,背对着我们,低声地叹息了一句:
”真遗憾,它们依旧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