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冷王见我就躲我
第二天再看到池修的时候,他远远地走来,一边仰首看着远处连绵的隔离墙。隔离墙外,是烟平第一州,烟州。隔离墙内,是边疆军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
”池修!“我欢呼一声,像只看到肥肉的小犬一蹦三尺高,向他扑去。正准备入营的兄长被我喊得脚步一顿,裴将军和尚将军相视一眼,尚叔叔的眼神转为惊疑。兄长皱着眉回头,我正要路过他们飞奔向对面的池修,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略带威胁的口气对我说:”怎么没大没小的,要叫七殿下!“
”哎呀,这样叫才比较亲嘛,你不是说军营里的大家都是兄弟嘛。你叫你兄弟殿下多生分......“
兄长被我噎得张着口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阿冉,还是要注意一点的,我们可以让你随便叫,人家是娇生惯养的王爷,要是抓住你这个把柄以后为难你呢?“尚叔叔也微微正色。
我挣脱了兄长的束缚:"好了,兄长,尚叔叔,我知道分寸,还有,池修不是对我们军营还不熟悉嘛,我带他到附近逛逛?”
说完没等兄长回答,就转身奔向池修。
池修在我叫他的时候就特别想转头逃走,后来看我被兄长扣下以为我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我一挣脱就冒了出来又向他跑来了,而且兄长和两位将军都还回头看着我和他,池修也不好就那么直接地转头不理我。
他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神躲躲闪闪地,不知道该不该看我。
“池修,你想不想去隔离墙外看看啊。军营里没什么好看的地方了,新兵营那块都是尚叔叔的地盘,还在训练,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是觉得尚叔叔的新兵营里那些新兵儿子们,肯定有些很出类拔萃的,尚叔叔又拿我开玩笑,多尴尬啊。
池修侧身对着我,眼神还在躲,不过对我这个提议很认同,转身的时候嗯了一声。我欣喜地跟上他。我们两人骑了两匹马,跟隔离墙隘口的那些哨兵们打过招呼以后,他们放行时提醒我们,不要走到太西的位置,烟州和边疆线那块无主区的暧昧位置,往往都不是很太平。我们应了,策马而去。
烟州是离木朝最近的一州,处在西北荒漠的中心,它是个大漠的孤儿,当年被木朝抛弃得最为坚决,那些久居京门水乡软语的大臣们都觉得不毛之地,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眷恋的呢。于是一堵高逾百尺的隔离墙,阻挡了这个闭塞的大州发出的所有呼救。
烟平十六州里有很多美丽的地方,萧晗道的雪景,平州壮丽的青云岭,云幕二州汹涌澎湃的护城河,我都曾经亲眼见过,那个时候它们没有离开木朝,它们安然地接受着我父兄征西军的保护,相信背后倚靠着强大的国家。可是一朝之间风云巨变,谁也不知道那个痴迷于长生不老的皇帝到底中了什么邪,为了免战,割让了整整十六州的封地,从那之后,这些秀美河山风光不再。十年春秋代序,如今御马前来,我由衷感叹,这隔离墙外的烟州,真的是冷冷清清了。
西边隐隐有风沙起,我和池修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地逆风前行。隔着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脚步陷入沙中的深浅判断他踏上这片土地时,有多么用力。
“池修,再往西走的话,我们可能就进入烟州的地界了。”
那边没有回应,但是脚步渐渐地放缓了,接着我听到池修的一声叹息。
“我们回去吧。你明天要是想来的话,我们再来。”
池修轻轻地嗯了一声,调转了马头,我们又牵着马走了一段路,再骑回隔离墙内。
一连几天,我和池修都这样远远地在烟州和隔离墙的无主区外徘徊,看了又看,池修好像根本看不够,每天都会去,只要池修爱看,我就毫无怨言,也不觉得枯燥。对我来说,池修喜欢,我就有百倍的耐心去陪他一起。
只是后来我刻意换了马的另一边跟池修站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他每次都会眺望着那片无主区,我才隐隐知晓,也许他在等着什么人,只是我们骑着马去的每一天,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天气特别好,晴朗无云,大漠也没有起风沙,我和池修就没有骑马,只是并肩走着,还是到了那个无主区的外围站定不前。池修突然侧头说了一句:“这里住着的,是平民吧。”
“好像是。我没来过这里,听阿月说,当初她跟着最后一拨征西军进来的时候,这里是有些平民的。”
“他们应该是离木朝最近的木朝平民了吧。”
我神色暗淡地点了点头,这里的平民大部分是当初跟着西域商人进州的生意人和买卖小贩,父兄的征西军遍布西北的时候,他们是最安心的一群平民,而如今,却是离曾经保护自己的军队最近,也最远的一处平民。其中很多平民不服戎族的统领,在无主区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平民寨子,自主选举头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部落,在无主区里,也像道墙,隔离着戎族铁蹄,木朝叛军和木朝边疆军。
“我们再往前一点吧。远远看他们一眼我就走。”
“好。”我隐隐有些不安,可是池修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一种祈求的神色,那瞬一闪而过的光,我忽略不了。反正只是远远看一眼嘛。
看到人家和炊烟时,我和池修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我的眼睛被一阵孩童嬉闹的清亮欢笑声点亮了。一对老夫和老妇互相帮扶着把一袋米运到屋里,怕碰到那群正在追逐打闹的孩子,老妇人眯着眼睛回头喊了声,她话一出口,我和池修都愣了一下,是戎族语。
那群孩子却没什么反应,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嬉闹着。老妇人汗流浃背,还有点着急地又喊了声:“孩子们让一下!待会儿那些戎族兵就要来抢粮了!快回去藏起来!”
我和池修对视一眼。戎族兵待会儿就要来,那我们是留还是不留呢。正思想斗争间,从寨子里又走出一个素装美丽少妇,束着乌发,眉眼温柔,她盈盈一笑,问候了老妇和老夫,才招手叫了嬉闹的孩童中一个三四岁的机灵男孩儿:“尘儿,回家了,来!”
尘儿听少妇喊她,就拍拍屁股,听话地奔到她怀里:“娘!爹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我们一起回家等他。”
“好。”尘儿仰头贴着他娘的肚子一笑。
两人跟老妇老夫告了别,少妇就把那个叫尘儿的孩子抱了起来,往寨子里走。
”要不,我们跟在这个姑娘后面,把她和孩子送回家再回去?“我侧头征求着池修的意见。
池修点点头,就迈了步,我急忙跟上。
那个少妇起先还走得步伐沉稳,过不了一会儿,空中燃起一阵黑烟,那个少妇呆了一会儿,怀里的尘儿感觉到母亲的异样,抬脸眼神疑惑地看着她:”娘,怎么了?“
那个少妇说:”没事。“把尘儿的小脸摁到自己怀里,把孩子护得更牢实,加快了步伐往前走。我看到黑烟那一刻心里就揪住了,很有可能是戎族士兵在前面杀人放火。他们常常骚扰平民。这个母亲和孩子要是碰到他们就完了。
我和池修也加快步子跟上,神色间加了几分紧张。
少妇快到家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突然一支箭唰得一声扎进那扇木门上,少妇吓得叫出声,把孩子抱紧往后一退。
”这个就是寨主夫人吧。这么美,带回去给城守解闷儿?“一段戎族语从右侧传来。
两个戎族士兵一胖一瘦,兽皮军装,高帮靴,面露凶光,手里拿着刀和弓,一步一步向少妇和尘儿靠近。尘儿害怕得低声哭了出来:"爹呢,我爹在哪里啊,娘,我害怕......”
少妇一边退,一边发抖,把孩子抱得很紧。
“小孩子太麻烦,一刀砍了吧。”胖的举起刀,瘦的就要上来拽少妇的胳膊,那少妇尖声叫起来:“你们别过来!你们这群畜生!”一边喊救命一边转身往回跑,“墨尘不会放过你们的!迟早有一天他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少妇拼了命地跑,尘儿哭得更大声,那胖子和瘦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拔腿上前几步,瘦的一把把少妇推得撞到了一边的墙上,少妇和尘儿被撞得分开,胖的粗手一挥,把孩子的脖子一提,尘儿歇斯底里地大哭,叫着娘亲,胖的厌烦地皱了眉,另一手扬起了刀就要砍。
少妇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我跟你们走!不要杀他!”瘦的走过来,一脚把少妇踩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徒劳地伸手抓着地上的泥土,绝望地看着寒光中吓得痛哭的尘儿。
砍刀刀锋擦到尘儿的脖子,突然一把剑光嗖得一声破空而来直直地扑进胖子的心口,胖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双目圆睁,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一倒,那把即将砍断孩子喉咙的刀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孩子也顺势摔了下来,毫发无损的放声大哭。
“尘儿!”少妇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瘦的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刚刚回头,我就抬起一腿狠狠地踹向他的胸口,瘦的摔开几米外,我追过去,拔起扎进胖的胸口的剑,瘦的一挥手,飞出三支小飞镖,我下腰闪过,随即扑腾而起,握着剑柄一甩,狠狠地抹了他的脖子。
我回头,池修站在少妇和尘儿的面前,他的手里握着两只飞镖,脚边掉了一只。池修神色自若,皱了皱眉看我拿着的,那把沾血的剑。那把剑是池修当着我的面挥出去的。
“池修,你们没事吧。”
“没事。”
少妇还惊魂未定,尘儿也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这位姐姐。”我走过去,看看孩子脖子上被掐得通红的手印,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少妇连忙放开孩子,给我和池修跪下磕头:“谢谢,谢谢二位,没有二位出手,我和尘儿,就完了!”一边说一边哭。
我连忙上去把她扶起来,“别别别,姐姐,没事的,看到这种暴行,我们哪里能忍......这些戎族兵太可恨了,他们平时就是这么嚣张吗?”
“平时还会收敛些,就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三天两头地抢掠平民,孩子他爹,就是为了寨子的人,奔走了这么多天求助,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怎么不发信号直接向兄长求助呢。我心里一阵刺痛,也许是对木朝当初的抛弃太失望了吧。
“孩子的爹,什么时候走的?”池修突然开口问了句。
少妇回答:“七天前,他本来说要去边界线见一个人的,但是却被戎族这么频繁的抢掠逼得必须想办法,就没去边界线,直接去了烟州城里.....”
难道池修要等的人就是尘儿的爹吗?
“二位请到我们屋里坐一会儿,洗把脸再走吧。”少妇看着我们的装扮,其实已经猜到我们是边疆军,还好心地叫我们快进去洗了脸上和手上的血污。“
我瞟着池修,池修点点头,竟然默许了?我跟着少妇和尘儿进了屋,用清水洗了脸,池修衣服和身上没有什么血迹,进了屋就打量了屋子里的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几,本来就已经有些挤的屋子里还硬是摆了两个矮架的书。
”孩子他爹喜欢读诗画,有些文采,也在寨子里教教这些小孩子们.....“少妇谈起丈夫,满脸的温柔和眷恋,纵然刚刚受到了惊吓,也似乎被安抚得平静了很多。
我走到池修身边,把刚刚细细擦净的剑放回了他腰间的剑鞘里。池修转头看我,抬手把我额前一绺垂下的头发拢到了耳后。我偷偷抬眼看他,弯嘴一笑。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我下意识地飞身出去,拦在来人前面,才发现来者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月白袍子还沾着血,手里提着一把普通的剑,一看就是一路冲杀过来的。
”什么人!“我瞪眼一喊,握紧了拳头。
少年扬起脸,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我和池修,愣了愣,又看到我们身后的少妇和尘儿,好端端地看着他,竟然松了口气。
”风哥哥!“尘儿在我身后叫了一句,欢脱地跑过来,扑到来人怀里。
那少年才终于长吁一口气:”尘儿,嫂子,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来晚了呢。“原来,是来救少妇和孩子的人啊。
”风临......“
跟着我一起,为池修这声微微颤抖的呼唤提起一口气的,还有那个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少年。
越过我们,他侧头看到站在屋里,眼神幽远的池修。
”池修!我们,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