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大人满饮此杯
风高月黑夜,杀人放火天。
虽然今夜无风,但有火,猛火油引燃的大火山贼们无法扑灭,这会儿大半个山寨都烧了起来。
熊熊烈火照亮夜空,加之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喊打喊杀——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火霹雳,崖州偏远,这里的官军见过火器的都不多,更枉论山贼,火霹雳的威力有点弱,说它是地图炮是很夸张,但这玩意儿毕竟是一清一大片,这样的场面山贼们根本就没见过。
山贼们四处逃窜,根本就不敢跟官兵厮杀。
“山贼头领已死。”
这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们投降,别杀了。”
“别再扔神雷,我们降了。”
山贼们纷纷跪地乞降。
大局已定。
“系统提示:您已经攻破虎头寨,经过计算,下个月的山贼攻城事件将无法发生,自动接取唯一临时任务,接下来您需要清缴吉阳县城周边五十里之内的山贼土匪,任务期限为四十五天,任务完成之后,您将获得五千枚金币或一艘中型船只的奖励。”
“剿灭虎头寨山贼,您获得价值六千七百二十六两白银的战利品,您的金币数量增加一千一百二十一枚。”
“此次剿匪,您以及您的部下总计杀伤两百二十九名敌人,折合229点战斗经验值,因为是陆地作战,经验值减半,您此次总共获得114点经验,经验值已经超过100,已满足升级条件,从现在起,您正式脱离新手期。”
干掉土匪头子之后,文青还没来得及干别的,突然就收到一堆系统提示。
系统提示什么的就是浮云,眼前还有一大堆的事,文青没空理会系统,随即下了一连串的命令。
“木芝,你带一火衙役看守仓库,你的药箱呢,准备给兄弟们治伤。”
“黄有粮升为火长,所有的厢军士兵暂时都由你指挥,带着你的人去抓俘虏。”
“白勇,你也去收拢俘虏。”
“别忘了救人,大半个山寨都烧起来了,想来有不少人还困在火场里没跑出来,你们收拢俘虏的时候顺便救人,能救几个是几个。”
“莫青言,你行动不便,就带人去清点仓库。”
其实也不用清点仓库,仓库里有多少银子系统提示上已经说得一清二楚。
“是,大人。”
山贼土匪之流的凝聚力极低,特别是崖州这边的土匪,这里的土匪可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良民,都是罪大恶极的重犯组织起来的,然后裹挟平民从贼,这样的土匪凝聚力就更低了。首领一死,那些土匪就变得甚是乖巧,不但乖乖的投降,甚至那些被裹挟而来的人反而主动帮助官兵追杀那些两手沾满鲜血的真正的土匪。
崖州之地土地肥沃,而且靠海,不管是种地、打渔又或者是跑商,随随便便就能填饱肚皮,这里的人生存压力并不大,真正乐意做土匪的毕竟不多。
喊杀声渐渐平息,熊熊大火逐渐将近乎整座山寨烧成一片白地,只剩下几座孤零零的房子,那是仓库。
天色渐渐泛白,一切都尘埃落定。
莫青言、白勇和黄有粮三人相继来报。
“大人,已经清点好了,仓库里总计有黄金两百八十两,白银五千一百四十六两,其它布匹、漆器、茶叶若干,另有粮食一千七百余石。”
“大人,此次剿匪作战我方总计伤亡六十九人,其中阵亡十三人,重伤二十七人,其余都是轻伤。另外,此次总共杀敌两百七十三人,其中一百四十六人是被兄弟们直接斩杀,大部分都是被火霹雳炸伤然后被兄弟们趁机斩杀,大人,火霹雳甚是好用。其余土匪都是被烧死的,或者是自相践踏而死。抓获土匪三百余人,还有一些被土匪抢来的女子,女子的数量在百人左右,具体人数还未统计出来。”
黄有粮加了一句,道:“大人,俘虏众多,而我们的人太少,大多都有伤在身,大人您看,是不是杀掉一些俘虏?”
“不可。”白勇直接反对,道:“不可啊大人,被俘的那些人都是被土匪裹挟而来,他们本是良民,并不是真正的土匪,大人万万不可杀了他们啊。”
黄有粮却不同意,反驳道:“土匪一旦被抓,个个都说自己是良民。你怎么知道被抓的那些人是良民,万一他们趁我们不备突然反水,那该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点人,根本无力镇压,到时候就不是我们杀他们,而是他们杀我们。退一步说,即使他们原本是良民,可做了这么久的土匪,那还能算良民吗?即使是被裹挟,可是做了那么久的土匪,那些人难道就没有抢劫?没有杀人?没有奸yin掳掠?白兄弟这话黄某万万不敢同意,大人,依属下看,为稳妥起见,还是杀掉一些俘虏比较好。”
看着白勇和黄有粮争执起来,文青一时也拿不定注意,问道:“那些人现在怎么样,可有闹事?”
黄有粮道:“大人放心,属下将俘虏都用绳子串成一串,他们闹不起来。”
白勇也道:“属下也是,俘虏都被属下绑了起来。”
“那就都带回去,”文青想了想,道:“杀人太多并非好事,带回去之后召集百姓指证那些人,若是为恶多端之辈到时候再杀掉也不迟。”
“是,大人。”
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后,虎头寨清理完毕,文青押着俘虏和缴获的金银财货回了吉阳县城。
阿和堪称敬业,他一宿没睡,硬是带着衙役巡逻了一整晚,天一亮就打开城门,然后就等在城门口,第一时间就看到文青带人回城,老远就迎了上去。
“文兄弟,剿匪一事可还顺利?”阿和问了一句废话,那么一长串俘虏是人都能看到,顺不顺利还用说。
“很顺利。”文青看到阿和满脸的疲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阿和兄弟。”
阿和笑了笑,道:“没事,其实我发现这种事很有意义,护佑百姓,保一地平安,即使累点我也高兴。文兄弟,我也来跟你干怎么样?”
文青本来疲惫万分,听了阿和这话却是精神一振,兴奋道:“兄弟所言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
阿和的话还没说完,城门后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
文青循声望去,却见城门那边有一些人正在敲锣打鼓,一堆人聚集在城门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些人有男有女,贫的富的老的少的都聚集在一起,煞是怪异。
“怎么回事?办喜事也别堵在城门口啊,耽误别人进城。”文青准备派人维持一下秩序。
一名头发胡子全部花白的老人带着人群朝文青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是深深一揖,“恭迎大人得胜归来!”
那些人齐声喊道:“恭迎大人得胜归来!”
“什么状况?”
那名长者从旁人那里接过一杯酒,来到文青面前,道:“大人辛苦了,大人甘冒矢石亲身剿匪,老朽谨代表全城百姓谢过大人,请大人满饮一杯得胜酒。”说罢,长者高举酒杯就要跪下去。
文青连忙将长者扶起,道:“这可如何使得,老人家莫要折煞晚辈。”
长者的态度非常坚决,坚持要跪下去,却怎么也比不过文青的力气,始终跪不下去,只得举着酒杯道:“哪有甚么使不得,非是老朽抬举大人,老朽今年六十有三,在吉阳县呆了六十三年,这六十多年来老朽见过的官吏不知凡几,却始终未曾见过大人这样的好官,六十年来吉阳县换过不下二十任都头,却始终未有一任都头像大人这般甘冒矢石亲身剿匪,别说亲自上阵厮杀,即使愿意出兵剿匪的老朽都未曾见过,搜刮地方却是人人争先,大人是老朽见过的第一个好官,也是吉阳县的第一个好官,吉阳县幸甚,百姓幸甚,无论如何,请大人务须给百姓们一个感谢的机会,还请大人满饮此杯。”
“请大人满饮此杯。”长者身后的那些人也跟着齐声大喊,随即那些人跪了一地。
说实话,文青这是生平第一遭被人如此大礼对待,别说下跪了,就是向他鞠躬的人都没有过,此时此刻,文青的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如同漂在云端,浑身暖洋洋的。
原来被人感激是这么一番滋味。
现在这气氛,是不是应该滴几滴猫尿表示一下?文青一时之间想了许多,可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却让他哭笑不得,典型的网络时代的后遗症。
“快起来,你们都快起来,我只是做到了都头一职的本分而已,何须如此大礼相待,都快起来。”文青想过去扶起那些人,却不敢放开长者,否则长者就该跪下去了,让一个老人下跪更要人命。
“可是大人是吉阳县第一个尽到本分的都头,”长者高举酒杯,“请大人满饮此杯。”
“我喝就是,你们快起来。”
文青接过酒杯一口喝干,他突然明白阿和为什么想要跟他干了。
见文青喝干了酒,那些跪下的人这才起身。
一旁有人拉过一匹马来。
长者拉过文青,将他拉到马匹旁边,道:“大人请上马。”
文青愕然,“这是干什么?”
长者道:“大人得胜归来,兼且剿灭了本县最大一股土匪,如此大喜之事正该全城欢庆才是,大人请上马,且让我等拥护大人巡游全城,也让全城百姓见识一下大人的风采。”
一名壮汉来到马的左边,然后伏下身体,显然,这是要让文青踩着他的脊背上马。
“这如何使得……好吧,对不住了,兄弟。”文青推辞不得,对跪伏的壮汉深深一揖,然后踩着他的背上马。
“鼓乐手,都吹打起来。舞狮队呢,舞起来。”
人们在文青胸前挂了一个大红绣球,文青骑着的马的身上也披了一些红布条,然后舞狮队在前面舞起了狮子,在鼓乐手使劲吹打之下,一人在牵着马跟在舞狮后面慢慢进城,那名长者和其他人则相伴左右。
文青的手下也有人招呼,人们纷纷在那些衙役和厢军士兵身上挂上一些红布条,还有人拿了酒和肉食给他们,众衙役和士兵边吃边喝,跟着一起游街,个个兴奋不已,这也是他们生平第一遭。
至于那些俘虏,被绳子绑成一串跟着游街。
人群沿着城墙根上的环城街道慢慢前行,如此大事惊动了整个县城,全城的人都来了,围观党布满长街,人们挤在街道两旁对着骑在马背上的文青欢呼,文青只得堆起笑脸,不住抱拳回应四周。
不时有人认出了衙役和厢军士兵,都是街坊邻居,这让众衙役和士兵更是昂首挺胸,倍与荣焉,只恨不得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沿着环城大道游了一圈之后,人群又沿着县城的十字大道游了一遍,最后来到县衙。
游城至此结束,现在是演讲时间。
文青笑得脸都抽了,因为不停抱拳回应百姓,他的两只胳膊有些肿胀,变得麻木不堪,都不像是他的手臂了,下马之后文青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站在县衙门前的高台上,文青环顾四周,宽敞的街道挤满了人,密密麻麻水泄不通,人们不断对他欢呼。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抬爱,本官甚是愧疚,我无法理解大家的热情,我只是尽到了自己本分。”
“我这个都头的官职是怎么来的人尽皆知,或许大家无法接受一个以杀戮上位的都头,但是这是吉阳县十几年来的规矩,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我也不能改变,我想说的是,不管官职是怎么来的,我只会尽到我的本分,做一任都头,护一方平安。”
(欢呼!)
“众所周知,吉阳县十几年都没有官员上任,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也会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不但是现在,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不会有朝廷命官愿意来到吉阳县这个流放之地做官,说实话,如果能够有所选择,我本人也不愿意来吉阳县做官,别说都头,即使是做知县我也不愿意来。”
(现场寂静无声。)
“为什么?因为吉阳县偏远,因为吉阳县贫敝,因为吉阳县是流放之地,也因为在吉阳县做官毫无前途。”
“没人愿意来这里做官,没有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不会有,这个都头的官职是突然被加到我身上,事先我毫无准备,当时我也别无选择,而事后,我却没有多少后悔,我并不后悔做了吉阳县的都头。”
“大家都知道,都头是一个很有油水的职位,吉阳县十几年都没有官员愿意上任,但都头一职却从未空缺,都头一职的好处由此可见一斑,所以我做了本县的都头。”
“说实话,上任之始,我也想过像前几任都头那样搜刮地方,不管有没有前途,搜刮一笔之后我可以离开吉阳县,然后吉阳县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昨天我去集市收税,想必当时那些商人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吧?”
(一些商人连称“不敢”。)
“可是后来我又改主意了,为什么?因为我看到了吉阳县的穷困,看到了吉阳县的贫敝,看到了吉阳县横行无忌的土匪山贼,我还看到了你们眼中的悲痛与无奈。”
“就是悲痛,还有无奈。你们悲痛于什么?又为什么无奈?悲痛于穷困的生活,还是无奈于土匪横行?中原的官场流行这么一句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虽然不是知府,连知县都不是,但做三年都头一万雪花银却能搜刮到,然后呢?我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越加穷困凋敝的吉阳县,还有越加悲痛和无奈的你们?”
“我做不到。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我文青做不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人做事,天在看,我文青虽然不是道德高尚之辈,却也非是如此无德之人。说句粗俗的话,我文青不想以后生儿子没屁眼,不想被人刨了文家的祖坟。”
(众人大笑,随即沉默下去。)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我来自何方,也不知道我将去往何处,更不知道谁在下一刻呼唤我。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是一种偶然,就像尘土一样随意飘荡,不知道下一刻将落往何方、何地。此时,此刻,此地,我文青既然来到了吉阳县,虽然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将会如何,但至少我可以把握现在,现在,我可以做许多事,让你们记住我,让吉阳县记住我。”
文青深深呼吸,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不知道怎么做官,但是我可以做事,我可以护佑一方百姓,保护一方平安。此次剿匪就是我为吉阳县做的第一件事,或许我的能力有限,但只要我一日是吉阳县的都头,我就不容许有人欺辱吉阳县的百姓,不容许有人践踏你们的生命,还有尊严。”
“人间五十载,如白驹过隙,世事恍如梦幻。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何处,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吉阳县,保护好你们,我可以做的更多,你们也可以得到更多,然后,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记住吉阳县曾经有一位名叫‘文青’的都头。”
“谢谢大家!”
……
绍兴三十年五月二十,在吉阳县全城父老的推举下,都头文青被举为吉阳知县,没有印玺,没有官服,没有朝廷任命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