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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前的气氛已是一触即发,而朱棣却在二楼的雅间松地看着“好戏”,一边和陈小锋聊着家常。
陈小锋的神态比上次要拘谨很多。
知县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立即将陈小锋从站笼中放了出来。问过事由后,林知县甚至没有查验便立即将陈小锋释放。而另外那个心怀侥幸而撒谎的家伙,却被林知县当作骇猴的鸡了。两相一比较就知道,林知县对陈小锋的态度绝对与众不同。
林知县和他无亲无故,一开始也是二话不说就把他关进站笼,为什么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对他态度变了呢?
陈小锋的疑问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被释放后,他也没心思待在那里继续看热闹,于是一边想着心思一边离开,路上却被便装的锦衣卫请到了酒楼的雅间。
见到雅间里端坐的朱时,若仍旧不明白前因后果,那便简直是个榆木脑袋了。
拉家常时,最初陈小锋说母亲所患的是痨病,当时朱棣还没弄明白,于是又问病症的表现。接下来,朱惊喜地发现,他居然知道那是什么病!
那不就是肺结核吗?!
朱棣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患上了肺结核病,因为知道此病具有很强的传染性,恐惧之余,他便学习了一些关于肺结核的知识。
兴奋之极的朱便不管不顾地卖弄起来他那连半吊子水平都称不上地知识起来:肺结核的护理要求首先自然是保证合理的饮食,不要劳累,其次便是拥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温度在18c~22c,湿度在60%左右最好。符合这种条件地地方,海南岛算一个,不过这个时代海南岛似乎瘴疠横行……也许夏威夷更好?
听着半吊子水地朱棣卖弄。陈小锋却是病急乱投医。所有地医生都说母亲命不久矣。只有眼前这位大人却说若疗养得好。长命百岁也并非罕事。极其孝顺地陈小锋立即将拘谨抛开。紧张地追问夏威夷到底在哪里。恰好这时那为首地粮长答应上告。见“好戏”最精彩地部分即将开演。朱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虽说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县衙门前。但朱棣也不好意思视陈小锋为无物。于是只好一边看着下面地动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陈小锋地提问。
事后朱棣甚至忘了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还是杨荣帮着补全了他地那段记忆。
原来。当时朱回答说夏威夷在海外。结果陈小锋又追问怎么去夏威夷。朱便随口描述了一下夏威夷地方位——当然。只是大致描述了一下——不大致描述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手头上有一张世界地图。朱也没办法跟陈小锋解释清楚呀?再然后。或许是朱棣因为口渴而下意识地端茶喝水吧。读过书地陈小锋懂得端茶送客地道理。于是便道别了。
杨荣戏言说。陈小锋离开时那副坚毅地神情。就象是下定了决心准备揣着皇上赏赐地那一百贯钱去寻找夏威夷似地。
靠一百贯就能发现夏威夷?干脆说陈小锋只用一百贯就可以发现新大陆岂不是更具有传奇色彩?朱听了只是一。并没有将杨荣地这句戏言放在心上。
言归正传。
当为首的粮长答应上告之后,县衙门口寂静得令人感到压抑。
良久,金炯格格一笑。
“林知县啊,如今有百姓觉得你判案不公向本府告状。这地方宽敝,正好借本官一用,你觉得如何啊?”
大家都以为知县大人会就此与知府大人大吵大闹一番,谁知道林海却无可无不可地侧让两步,让出正中的位置来让金炯审案。
林海此举,使得全身蓄满了力气的金炯一拳打在了空处,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金炯怔怔地看着林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已经不能退让了。于是金知府开始审案。
可想而知,金知府地判决与林知县的决然不同。当然,金知府也不敢免了粮长们所拖欠地赋税,只是允许他们继续拖欠,将来慢慢偿还。
在金知府审案判决时,林海象是锯了嘴的葫芦似地一言不发。金知府见自己已经判完了案,可林海仍然无动于衷,这便令他惊诧莫名了。
金炯瞅着林海,想着:难道此刻他服了软?
但是看着林海那木然的表情,金炯又马上推翻了刚才地猜测。
想想还是不安心,于是金炯向林海问道:“林知县,你对本府的判决可有疑问?”
林海脸皮抽动了一下,算是笑了一下。
“只有上级能够否决下级的判决,哪有下级置疑上级判决的道理呢?”
见林海这副作派,金炯越发狐疑。
难道我犯了什么错误?
或者说林海还有什么后手?
于是金炯继续追问道:“林知县,那你决定如何执行本官的判决呢?”
林海又是一笑,但这一次,他却笑得象一只老狐狸。
“既然上官判决允许粮长们继续拖欠赋税,那下官自然当场将他们释放。”
金炯警惕地问道:“还有呢?”
“不过,追讨拖欠赋税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以,下官会隔三差五请拖欠赋税的粮长到县衙来问一问,催一催——除非金大人明令禁止下官追缴粮长所欠之赋税。”
这么明显的语言陷阱,金炯又怎会中计!他又不是活腻味了,怎么敢明令禁止追缴拖欠赋税?!
金炯没有理会后面一句,铁青着脸问道:“你怎么问,怎么催?”
林海舔舔嘴,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还能怎么问怎么催呢?不就是打板子呗。”
这句话一出来,前面已经答应补齐拖欠赋税地粮长们脸上全都是幸的表情。而后一批迟到的粮长则顿时心里一
,几乎坠下泪来——隔三差五地押到县衙打板子?了?!
迟到的粮长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最后目光都集中在那为首地粮长身上。
为首的粮长姓周名,才二十五岁。这么年青却能够作为粮长的代表,却是因为周的妻子是金炯的远房表侄女,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所以周在知府面前好歹也能说上几句话。
听说了上午林知县的手段后,周赶紧请了金知府前来做靠山,给林知县来个下马威。按通常地情况,林知县本该就此服软,不再继续追索粮长们拖欠的赋税。花花轿子众人抬,林知县退一步之后,粮长们自然也会凑份子表示一下,于是皆大欢喜。
谁料到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周所想象地那样。林知县根本一点退让的表示都没有。无可奈何,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当着林知县的面表示要上告。如今已经被林知县恨上了,若还是要挨板子补齐赋税,这叫他怎么受得了?
周急中生智,趴在地上象是死了爹娘似的一声长嚎。
“父母大人哟……嗬嗬……这可真没法活了……呜呜呜……我那陕西地远表弟一亩地的基本田赋只有四升,嗬嗬……我一亩地却要缴七八斗……将近二十倍啊!……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江南人难道就不是人?……呜呜呜……嗬嗬……”
还别说,周这招同仇敌忾的手段真的起了作用。旁边一名粮长想到伤心处,扑簌簌只是落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先前幸灾乐祸的粮长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委屈事,叹着气,眼睛也变得微红。
江南重赋是从唐朝起就开始地。唐中期韩愈曾经说过“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到了明朝中期,经济名臣丘溶则说:“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嘉靖时,礼部尚书顾鼎臣也说:“苏、松、常、镇、嘉、湖、杭七府,财赋甲天下。”
实事求是地说,那时江南税额之高,确实远远超过其他地区。周这么一煽动,底下围观的百姓们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在赋税过重这一点上,如果不知道倒也罢了,只要知道了,所有江南人都很容易产生共鸣。
金炯见远房表侄女婿演出这么一出,心里暗自得意,脸上却摆出一副悲天悯人地表情。
“林知县,你是一县父母,应当将治下的百姓当作子女看待。江南赋税如此之重,能通融处你又何不通融一二?”
谁料到林海竟然是铁石心肠,周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毫不动容。
林海立在那里,呆呆板板象是背书一样说道:“基本田赋与田中出产多少无关,只是将百姓们地劳役折成银钱充到田赋之中而已。各地的基本田赋有多有少,主要是因为各地人均拥有土地面积不同地缘故。江南地少人多,而其他省份人多地少,自然是江南的基本田赋比其他地方高了。”
“陕西等省地处边疆,不时受到异族侵扰。为弥补当地百姓,基本田赋略微收得少些也很合理。此外,又由于边疆诸省有大军驻守,平时调运粮草兵器等物也需要从民间抽调诸多民夫,当地百姓需要承担更多的劳役。所以,又可以略减一些基本田赋。”
“当今皇上鼓励内地百姓向边疆移民。”林海冷冷地盯着周,不近人情地说道:“你若是觉得身处江南比外省困苦,尽可以移民……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开路引!”
这种情况下,自然只能是金知府出面和他打擂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意远走他乡?就算你说得情况属实吧,但江南的赋税也确实太高。一亩地仅基本田赋就要收七八斗,甚至还有一石以上者……”
“即便是定下如此重赋地洪武帝,对江南征赋也是时有轻重。建文帝也曾说过,国家有惟正之供,江浙赋独重,而苏、松田悉准私税,用惩一时,岂可为定例?可见历代皇帝也对江南百姓承受重赋而心怀不忍。历来在江南做官者,谁不是对拖欠赋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又何必对百姓如此苛刻暴虐呢?”
历来在江南做官者对拖欠赋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固然有皇帝不急着解决拖欠赋税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南方进士居多,江南文采更盛。明清时代江南籍官员最多,这些江南籍官员谁又没有乡土之情?虽说按规定不能在本县、本府为官,但既然做官之地离着家乡并不远,对拖欠赋税的粮长照顾一二获得个好名声又有什么不好?
但这个逻辑对于原籍北方的林海却说不通。
“我苛刻暴虐?”林海满脸地不屑。“苏、松、常、嘉、湖五府确实有田赋税达七八斗甚至一石者,但那是官田!民田仍五升起科!莫非上官不知五府官田地来历?下官虽不是本地人,却也知道一二,这便为上官解惑。”
“当年太祖击败张城诚后,抄没士诚之功臣及义兵头目田为官田,以租作赋。抄没贼人田产难道不应该吗?只不过太祖当时没有把这些田产分赏下去,而是将之作为官田。对于佃农而言,耕种民田要交租子,耕种官田难道就不用交租子?”
林海指着粮长们质问道:“那些赋税达七八斗甚至一石的田,难道是你们的私田?”
见无人答话,林海进一步质问。
“你们佃田给人租种时,地租常在四成与六成之间,甚至有地租达到七成者。如今朝廷只征收官田七八斗或一石,即便全部算作地租,由于江南亩产多在三石以上,因此其征收部分也不足四成!再除去本该正常缴纳的基本田赋,官田所收地租实则不足三成!”
“租种官田,地租不超过三成,诸位却哭喊着活
——而诸位将私田佃给他人租种时,地租定为四成却担心佃农活不下去?”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林海总算停了下来。
林海对那些拖欠赋税的粮长们确实毫不同情。虽说历代江南赋税最重,但历代江南仍然是最为富庶的地区。哭穷?和那些寒苦边疆省份地百姓比起来,他们有什么哭穷的资格?历朝历代发生的农民起义中,江南所爆发地极少,即便偶尔有江南百姓杀官造反的事,其规模也相对较小。这一切是为什么?用官话说,那是百姓富而知礼。用白话说,那是因为江南百姓基本上能够吃饱饭。
这时,围观的普通民众心里的想法再次产生了变化。
是呀,耕种自家民田,基本田赋不过五升,比起经常遭受异族侵扰以及需要服更多劳役地陕西只不过多出一升而已,这样的基本田赋确实不算高。
若是耕种官田者,地租算起来还不足三成,比佃种地主的土地也划算得多。
至于说佃种地主的土地,实物地租、劳役地租以及货币地租全部加起来确实高得令人受不了,但那是因为地主们太过狠心,和朝廷收取赋税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狠心的地主平日里收起高额地租时毫不手软,让他们缴纳赋税却哭爹喊娘……瞧他们那德性!
这么想着,围观的普通民众瞅在那些跪在地上地粮长们,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快意。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打死那些狗日的粮长”!于是人群中稀稀落落响起了各种附合。
“打板子!”
“给他们上枷!”
“让他们站笼!”
金炯原本打算挑拨百姓厌恶林海,谁知道林海一番话说完后,民间地风向立时就变了。见此情景,金炯不禁老羞成怒。“别以为你是皇上亲点来做常州知县的!你原先只不过是一个吏员,读过书吗?哪本书教你和长官这样讲话?”
“从明天起你不用到衙,闭门听参!”
林海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过是知府,有权罢我地官?”
“我没说罢你官。你不能胜任,我叫你回去听参!”
“随你的便,你想参就参……”林海掸掸衣服。“不过朝廷一日不下达正式文书罢我地官,我就一日是常州知县。上官慢走,下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了。”
金炯的眉棱骨急跳两下,脸黑沉下来,断声喝道:“我给你存着体面—你不回家听参,我叫差役押你回去!”说着便喊“来人!”
见金炯带来的衙役朝自己走来,林海毫不示弱。“衙役们!”
常州县的衙役们下意识地应道:“在!”
“若有人闹事,就把他轰走,万事有本官担着!”
林海出身大地主家庭,成为知县后被族长看重,因此到常州上任时带着十几名身强力壮长随。军队打仗时若是主将先怕了,底下的士兵也就没了士气;若是主将敢打敢杀,士兵却没有害怕的。更何况,长随与主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得林海的号令,常州县的衙役们尚且还在迟疑,可那些长随却毫不犹豫地迎了过去,将林海护在身后。
金炯的脸色更黑了。他恶狠狠地盯了林海一眼,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
“你想造反不成?!”
林海反唇相讥:“我又没打算使用暴力将朝廷所任命的官员押走,只怕想造反的另有他人!”
金炯指着林海,嘴唇气得直发抖。
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二楼雅间的朱棣都可以看到金炯的脸色难看之极,不但脸色难看,而且脸上的肌肉不断地跳动抽搐着,显见已是气愤到了极点!
尽管林海一开始的表现就出乎了他的意料,可金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海竟然敢这么做!
上级的权威建立在下级承认的基础上,若下级藐视上级的权威,那还真不好办。
然而金炯也不敢坚持号令手下们去抓林海。如果打起来,或者林海不会有好下场,但他同样脱不了责任。打又不敢打,撤又不能撤,于是两伙人就这么僵持起来了。
这时最希望打起来的莫过于周。俗话说“破门知县”,只要林知县这时候不倒台,那就该轮到他周倒霉了。
想到这里,周暗中悔恨不已。一个月前有位算命先生给他算命,说他印堂发暗,近日必有灾难。问及对策,答案是南方大吉、越南越吉。早知如此,听从算命先生的话早点去南方就好了。此时周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等会儿事情发展成什么样,他都要在立即往南方去。
只不过,算命先生所谓的“越南越吉”到底是指海南岛?南洋?或者说是比南洋更远的地方?周正暗自琢磨着,却听见身后一阵骚乱,忍不住回头望去。
两名锦衣卫着装的带刀侍卫拥着换上了官服的杨荣穿过围观人群,径直走到县衙门前。杨荣走到正中的位置站定了,大声喝道:“金炯接旨,其余人等一律靠后跪下!”
平民百姓们下跪倒是习惯的,但大伙们都挤成一团,一时之间你碰我腿我踩你脚地,一下子便乱成了一团。
杨荣皱皱眉,吩咐道:“林知县,你且维持一下秩序。”
自从看到杨荣后,林海一直痴痴呆呆地望着他,听到杨荣的命令后,这林海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然后赶紧指派衙役们维持秩序。
花了好一阵工夫,场中总算大体安静了。林海退后几步,一提袍角便跪了下去。
“杨荣奉诏宣旨,金炯跪听!”
金炯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微臣恭请圣安!”
“圣躬安!”杨荣待金炯三跪九叩毕,打开圣旨,朗声读道:“金炯素有怨望,着令槛车徵至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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