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庆禧帝沉默良久,难以决断。</p>

  此次盛会确然是平民百姓来的最多,也确实无辜,只是目睹了这行刺皇帝的逆天大罪,他们自然也就脱不了干系。</p>

  毕竟若是当做无事发生,只怕这些庸民回家乱嚼舌根,耻笑天家没有手段。</p>

  只是若将这上万人在此坑杀,却也着实叫人心寒胆战,恐有民间与天家离心之忧。以后这朝廷上下,为了保存自身,只怕更加忠奸难辨,是非不明。</p>

  到时候内外交困,朝纲倾覆也不是不可能。</p>

  因此,这些人既不能放过,也不能叫他们立时便丢了命,反而要借他们之口,向天下传达一个信息,天子赏罚分明,而且除恶务尽,绝不会对任何谋逆之人手下留情。</p>

  庆禧帝心中不一时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看向一旁垂手静立,神情坦荡的聂云潜。</p>

  该赏之人,自然非他莫属。</p>

  不但此事须得寄托于他,想到他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庆禧帝更是生了拉拢之心。</p>

  若能将此良人纳为心腹,自己定是能如虎添翼。</p>

  可叹自己做了十年的皇帝,一言一行,竟是这般掣肘。</p>

  这堂中百官,不是世家大族庇荫下长起来的硕鼠毒瘤,就是明哲保身的庸碌之人,没有一人心甘情愿为天子一死,为社稷一怒。</p>

  如今这聂云潜撞到自己面前来,莫非就是上天送来的机会,叫他终于可以得一个忠臣良将,左膀右臂?</p>

  庆禧帝心内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p>

  他迈步踱到聂云潜跟前,和声细语:“爱卿今日不顾险境,力退凶徒,救了朕的性命,堪称不世之功,你这般忠勇无双之人,不该屈就区区五品将军之位,朕今日便投桃报李。升你做三品车骑将军,另封你为长亭侯,享食邑五百户,眼下外头的百姓皆是戴罪之身,按律当降为贱民,可通买卖,田宅恒产一律收缴,同时流放荒地,今日朕便将这些贱民的处置权赏给你。”</p>

  聂云潜不闪不避地与庆禧帝对视数息,电光火石间,已是灵犀所致,心领神会。</p>

  好个厉害皇帝,竟也有几分头脑,心内暗诽,面上依然平静的聂云潜朗声道:“末将虽当不得这般夸赞,但天子所授,末将不敢推辞。只是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务必答应。”</p>

  广场上的人因为目睹了一场变乱而被皇城守卫牢牢看守在原地不许动弹,被一一盘问检查了一番后仍然不得归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加惊惧忧怖,许多携家带口参加盛会的百姓更是全家抱在一起哭成一团。</p>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会因为被殃及池鱼牵连进这一场惊天大祸而命丧黄泉之时,手捧圣旨的钦差大臣出现在了城楼之上,向楼下百姓宣读了陛下的旨意。</p>

  圣旨大意如下,皇帝勤政爱民,值此佳节与民同乐,本是功德无量的一件好事,怎奈逆贼生祸,扰乱乾坤。目睹此般大逆不道之事,按律所有在场百姓皆应降为贱民,没收屋田恒产,流徙荒地。只是立下救驾之功的车骑将军聂云潜心有不忍,恳求于陛下,愿以己身之功换百姓安乐,皇帝深感其忠于社稷天子的赤诚之心,准其叩请。</p>

  行刺逆贼罪无可恕,虽皆已伏诛,但其尸身仍被千刀万剐,悬于城门示众,其中能查明身份者,诛灭九族。</p>

  同时戒告百姓,切莫包庇凶手,私下作恶,若有查实,必定立斩不饶。</p>

  数位失职的统领将士,皆革职下狱,按罪行轻重审后处置。</p>

  惶惶不安的黎民百姓经了这一吓,虽然大多平安返回家中,却甚是后怕,同时也颇为感念这位特意被拎出来表扬的聂云潜将军。</p>

  皇城内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庆禧帝乘着龙辇回到了太极殿。</p>

  虽然顺天门外的烂摊子花了些时日才告一段落,但这依然不妨碍整个虞国如往日一般继续沿着时间的轨道向前运转。</p>

  回宫之后的庆禧帝自忖有了天降良臣,不但不因遇刺一事生了后怕,反而自觉有了这般猛将护卫,必定更是高枕无忧。</p>

  因此庆禧帝对聂云潜的恩赏已到了叫人咋舌的程度。</p>

  金银财宝,玉器宝马,锦衣豪宅这些平常宝物自是不消细说,更是时常将聂云潜传至宫中伴驾,就差出则同车,寝则同床了。</p>

  聂云潜如今出入宫禁犹如家常便饭,却着实叫他苦不堪言,他本是最怕拘束的一个人,如今被庆禧帝死死缠住,好生头疼。</p>

  他寻了机会,数次禀明庆禧帝边关急需粮草一事,庆禧帝皆以数量庞大还未置办妥当为由将聂云潜的请辞之语挡了回去,说急了还呵斥聂云潜不可扫兴。</p>

  如此这般,聂云潜已是在上京盘桓一月之久,几日前,他被庆禧帝兴致勃勃地告知,不日便是秋狩之期,届时聂云潜不得推辞,必得伴驾同行。</p>

  聂云潜如今在京中可是大名人,出入都有人侧目。</p>

  然而他除了陪皇伴驾在这里并没有别的事情做,又不耐烦出去被人议论,偏生偌大的长亭侯府除了根本不熟悉的仆人,又没有半个至交可以陪他消磨时间。</p>

  这一日趁庆禧帝早朝之后回宫与妃嫔温存之机脱开身来,聂云潜脱下繁复的朝服,换上一身束袖轻衫,于无人处越墙而出,直奔乙丁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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