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的交谈之后,列宁和他的同志们终于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夜晚被送走,他依旧(
www.hao8.net)按照来时的路返回欧(
www.vkzw.com)洲,只是和来时只有期望不一样,他走的时候装满英镑和自信。这几日的交谈,使得他愈加相信布尔什维克会在数年之内将获得革命的胜利,而世界将为之一变。
和欢送出征的将士一样,杨锐亲往飞艇着陆场把他送走,看着飞艇消失于灿烂的星空之下,谢缵泰问道,“竟成,这真要他成功了,协约还他会履行吗?”
他的担心也是章太炎的担心,旁边的刘伯渊也侧耳听过来,杨锐闻言笑道,“什么算数不算数,我们有实力,那协约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要是没实力,那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可外东北那边是租界地啊?”谢缵泰道,“铁路和海港在手,可是租赁了三十年啊,以后要拿回就难说了。”
“不会的!”杨锐很肯定,但他不能说二战的时候苏联会有求于中国,只好道,“拿回主权就行,他们占铁路港口,我们就大规模移民,几百万人填过去,不是我们的也会变成我们的。其实在我看来,外东北虽大,可除了那个湖,还有吉黑两省有出海口之外,其他的都一文不值。那边在战略意义上和中亚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而且我觉得,我们在中亚占的越稳,外东北就越安全,那里是苏……俄国的腹心,一把枪顶在腹心上。嘴巴里含着的外东北终究是要松口的。”
杨锐差一点就把苏联说出来了,幸好他掩饰的好很快改成了俄国,看着马车里的诸人深思的时候。他又转了个话题,道:“英国的麦金德先生请来了没有?”
麦金德就是提出‘心脏地带理论’。先是情报局去探查,发现他就是个无聊、不被重视、对中国没有太多恶感也没有太多好感的国会议员之后,谢缵泰这边就以外交部的名义向他发出了邀请。此时中国的新政府正因为任命一个美国人为部长,而在西方引起了轩然大波,麦金德在受到邀请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理论应该得到了这个国家当权者的重视。虽然他现在是统一党的国会议员,但他还是欣然应诺。
同时,在马汉的海权论受到广泛重视的时代。陆权论只算是一种异端,因此,英国政府对他去中国表示欢迎,寄希望于他能影响中国几十年后的战略走向按照麦金德的学说。把中国引向中亚和俄国敌对。然后彼此消耗对于英法的南洋殖民地而言是最佳的选择。
“他已经答应来了,但他是国会议员,要在下议院闭会之后才能动身,也就是圣诞节之后,到中国大概要在十二月初吧。”谢缵泰道,而后不无忧心的问,“竟成,你不会真信了他的那一套吧?他可是英国下议院议员。”
“海权论正确不等于陆权论就不正确。”杨锐给麦金德的‘心脏地带理论’换了一个后世通用的名字,不过名字他知道。可其中的理论他只是有所耳闻,这其实也正是他邀请麦金德来中国的原因,“中国的地域决定他是陆权大国,同时也是海权大国,当然如果台湾还在的话。他是国会议员并不能说明什么,重点在于听说的东西对于中国是不是有用。如果有用,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都是有益的,如果没用,哪怕他是中国人,也是有害的。”
“可我们是国粹党。”谢缵泰笑道,“请洋人做部长,又请洋人做顾问,你就不怕孙汶那些人说我们骨子里也是崇洋媚外?”
谢缵泰的说法,只让杨锐大笑,笑过他道,“满脑子理性至上、彻底西洋化的中国人,比纯种的洋人危害更大。最少洋人的殖民地都还会尊重当地人的习惯,比如香港,现在用的依然是农历,也没有说只能一夫一妻,法律上礼教的东西也还未改。我这么说不是认为殖民者就好,我只是说,那些满脑子西化思想的中国人比西洋传教士更有害。”
杨锐这是实打实的国粹思想,谢缵泰这个海外生长的华侨只是摇头,他无法理解他对西洋文化赞扬的同时却有不断的警惕。他不理解,但章太炎却是理解的,杨锐因为忙碌,和列宁只交谈了三次,剩余的时间主要是他和列宁在谈妥切磋麦克斯主义理论。‘唯物主义、资本主义、剩余价值、阶级斗争……’他总算是找到了杨锐以往一些思想的来源当然,这只是杨锐思想的根源之一,而非全部,毕竟一百多年后西方的理性主义已经完全解构,枯萎成后现代性主义。
但除此收获之外,章太炎只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理性逻辑的深渊,即便再有学识的他都在这个深渊里无法爬出。严复的物竞天择,在列宁这边变成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社会、社会主义社会、以及大同社会的疯狂直线演进,这似乎在告诉人们,只要一直往前,那就能到达天堂终点,而要到达终点,那就要团结在列宁同志周边,广泛而深刻的开展阶级斗争,为实现大同主义而奋斗。
真是疯狂而又富有逻辑的真理!章太炎终于明白杨锐所说的科学宗教是怎么回事,但他即便明白中国从来就没有类似西方的奴隶社会因为中国历代都没有大规模的奴隶交易,或者更确切的说中国只有贱民制而无奴隶制;也明白中国的封建社会早在秦始皇时期就已经瓦解因为‘县’就是古文的‘悬’,何为‘悬’?就是因为‘悬而未封’,由此‘县’这个管理机构的确立,就已经宣告封建制度的瓦解;但他依然对列宁所说的‘唯物主义历史发展观’无法辩驳。
这些还是开胃菜,另外更有‘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劳动时间、劳动价值、剩余价值’等等概念。这些让人越读越懂、但却越觉越乱的东西,使他犹如在桑拿房烤了几天一样,变得奄奄一息。白纸扇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逍遥的挥洒,而是时时紧握在手里,仿佛是握着一把枪。
别过其他人之后,杨锐单独和章太炎到了郑亲王府的书房,看着有些恍惚的章太炎,他关切的道:“枚叔兄,和列宁辩的怎么样了?”
杨锐的问话让木然的章太炎有了些反应。他无力道,“我说不过他,到最后。我被他说成是‘邪恶的唯心主义’,还有‘反动的历史虚无主义专家’。竟成,这……这……”
章太炎‘这’了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除了伟大列宁对他的批判。不过这种批判不能怪伟大的列宁同志不留情面。而是当初章太炎自己介绍的时候。只说自己是一个文人,没有亮明复兴会委员和礼部部长的身份。他当初其实是想和伟大的麦克斯主义者、革命导师列宁同志做学问切磋,试验一下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威力,如今他是得偿所愿了,但人却变成腌菜。
杨锐想大笑的时候,章太炎终于理出一点思绪,道,“竟成。他说的那些听起来极有道理,但我不去听而是去悟的话。就感觉他错的极为离谱,但这样我就变成了‘邪恶的唯心主义’,他的那套东西,真是没法辩论。
对了,我当时说既然你说是劳动创造了人本身,那为何一万年以来,那山上劳动的猴子还是猴子,而我们却变成了人,他却说那些猴子干的不叫劳动,而变成人的猴子干的才叫劳动……
我又说,资本家就是等同于革命领袖,没有一个好的革命领袖,那么革命万难成功,所以,一个作坊,掌柜的贡献是最大,因为帮工随时可以换,但是掌柜却换不得;还有再好的工人没有本钱,那生意也做不红火,没钱那就要关门。可他就问我家庭成分,我直言相告之后,他就说我的出身决定我的言行只会替资产阶级辩护,因为我本身就是小资产阶级……”
章太炎说道此处杨锐就忍不住爆笑起来,这实在是太有趣的事情了!杨锐爆笑,章太炎却还是忧虑,等杨锐长长的笑完,章太炎跺脚道,“竟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他的学说要是传到了中国,那就不是亡国亡天下了,这简直就是要断我华夏的根!”
“枚叔你着什么急啊,现在我们不是开始减租减息了吗,虽然土地产权还是地主的,但他们的收益有限,农民的生计不愁,谁会造反。”杨锐道。
“可工厂、资本家、工人、工会怎么办?”章太炎急道。“工部现在不是在搞工业化吗?工厂建多了,那工人就招的多,工人招的多,那这些……对这些被压迫的无产者,就要罢工,就要暴动,你说这怎么办?”
“这个也很好办啊。”杨锐从不为操纵层面的事情担忧,他担忧的是文化本身。“办法多的很,我心中就能想到两个极为稳妥的办法。”
“快说,别卖关子!”章太炎脸上闪着光,急切的靠了过来。
“一,出门左转,到长安大街西段那个叫……我忘记叫什么胡同的了,反正就是做衣服被子那条,订做一面最大最大的旗子,一定要用红色的布,写上‘无产阶级’四个字,然后挂在郑亲王府的门口,对了,承天门那边也要做一面,也挂上,这就行了……”杨锐越说越想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笑的蹲下去了。
他如此,章太炎却很认真,他大怒(
www.ibxx.com)道:“杨竟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这是什么事情啊,你!”他转身就想走,不过被杨锐拉住了。
“枚叔,生什么气啊?我这办法绝对有效,真的有效。”杨锐想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模样,但他的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浓烈。
章太炎实在是想不到解决之策,最后只好是忍了,只是寒着脸对杨锐道,“你!在天字号里面有股份不说,自己还在温州办了一个水果包装厂,因为那是入会之前的事情。规模也小,就没有并到天字号里。你把旗子做的再大,‘无产阶级’这几个字写的再好。你也是一个资本家,这样和掩耳盗铃何异?”
杨锐忍着笑,极为流氓的道:“可我旗子最大啊,我手里还有枪。我说我是无产阶级,我就是无产阶级;我说那些工人是资本家走狗,是资本主义工贼,那他们就是走狗工贼。他们要是敢罢工。那就镇压好了,我是无产阶级嘛,我最大啊!
那水果包装厂要是碍眼。捐给国家便是,工资我也可以不要。不过要这样做,那中央干部的福利就要提高了,咸海那边要有疗养所吧。贝加尔湖那边要有别墅吧。还有海南三亚,每年天冷的时候总要去那边过冬吧,还有我的子女国家总是要养着的吧,这样下来,变成一个无产者再好不过了。”
“可你这是无赖!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章太炎终于明白杨锐是在说真的,而且还真的很无赖,这让他极为气愤。
“干的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我一手拿枪,一手拿笔。那些工人咬我啊?”杨锐忽然有些暴虐,“劝告之后那些王八蛋还敢闹。全部发到外东北给我开矿伐木去,一辈子老死在那。国家没有工业那就等于人没有脊梁,我宁愿给他们陪葬,也要把工业给建起来。”
杨锐杀气毕现,章太炎则怒(
www.ibxx.com)气稍挫,他问道,“你不是两个办法吗,还有一个办法呢?你倒是说说啊。”
“还有个办法?”杨锐闻言一愣,暴虐的症状这才消退,道,“还有个办法就是给工人中的骨干、工头也发一些工厂的股份,让他们也变成小资本家,然后工厂里要么由我们建立工会,要么就索性不允许建工会。只要有人想挑事,那就是没组织没纪律,反正多准备几顶帽子,能方便给那些恶闹事的扣上去就好。”
“只有这两种办法难道?”章太炎道。他觉得这样很无耻。
“枚叔,人总是有惰性的,谁不想少干活多拿钱,可这可能吗?洋人都有殖民地,我们自己却是殖民地,还才刚刚发展,三百一十五家工厂,包括外资工厂才有三十二万工人,国家则是九成九的文盲。这样的基础,不压榨自己,怕是永远也跟不上洋人的步子。”杨锐想到现状,和列宁议定的欢喜顿时无踪无影。列宁把俄国打得再烂,那都是一个几百万吨钢的国家,而中国与之相比,只是个乞丐,不和苏联硬来是对的。
“可那布尔什维克怎么办?现在青年之思想,不都喜欢追求最先进的东西吗。现在列宁说自己是最先进的,学生们可都要跟过去了。”章太炎又绕回去了,看来这几天他吓的够深的。“禁白话文只对百姓有用,那些学生可不就是这样了。竟成,是不是你也辩不过列宁?”
“我是辩不过他,我只是不相信他所说的。”杨锐道,“学生那边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了吗,有青年团在就好了。再有就是那些什么‘剩余价值’‘剥削’‘劳动时间’反正这些敏感词,全部让王小霖那边登记下来,发到报馆、印刷厂去,每个词定一个价钱,要想印出来,那他们就先交罚款,等保证金罚玩了,那就是非法印刷品了,政府取缔有理有据。”
说来说去都还是下流招数,章太炎再次跺脚,“我们难道就只能这样无赖吗?”
“是。除了无赖我还真没有想到其他的办法。”杨锐承认,“但最少我们说不过布尔什维克,却可以拦住它的传播啊。”
“可要是我们内部,那些复兴会员也信了怎么办?”章太炎叹气,而后问到最关心的一个问题,“等列宁夺权之后,两国总要建交才能划地吧。他那套东西要是我们自己人信了,那就致命了。”
“不会的!”杨锐说道,“民族主义和布尔什维克主义完全不相容的,民族主义只分自己人和外人,布尔什维克主义则分有产者和无产者。不为本民族的利益,而去帮助别国的无产者,那就是卖国。中国文化虽然不好,但也有‘好’的地方,安一个秦桧、吴三桂的罪名,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忠忠奸奸,老百姓都灌输了几千年了。”
“这条有道理。”章太炎点头道,“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其他办法?”杨锐忽然诡异的笑道,“那就是要开始第二次整肃了。”
章太炎一听整肃脸色就是一变,他摇着头道,“竟成,还要再来吗?上一次虽说没有杀人,但自杀可不少人啊,这立国之初,再这么来,大家可是要慌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杨锐神色也是凝重,“不过这一次不像上一次那么急促了,我们可以花一两年时间对各地的会员整肃一遍(
www.biquwu.cn),为了大家不害怕,那就换个名字,叫培训吧。对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开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礼部那边要准备一些材料啊。特别是要把国粹和儒教分开,现在它们纠缠在一起,到时候一喊打倒封建思想,国粹也跟着受难了。”
正本清源,把国粹从儒教之中剥离出来,是保存国粹的第一要务,章太炎等人这事情早就在做了,但事情却不是那么的简单。章太炎想了一会道,“我们正在尽力,要分开国粹和儒教,那就要去考证商周之交的历史。那时候的史料太少了,要搜寻是要花很长时间,不过听说京城里头有一个叫王国维的满清遗老,对此研究甚深,还打听说此人正在写一本殷商制度论,就是不知道这里面写的是什么。”
“王国维?”杨锐有些惊异,“三横王,国家的国,维系的维?”
“对,就这个名字。竟成你认识?”章太炎道。
“不认识。”杨锐对这个人不可能没有听过,“可惜是个满清遗老!这样吧,我派人去那堆满清王爷里面找个听话的,让他把王国维的那殷商制度论的书稿借来一观,要是里面的东西有用,那就拿来用也好。”
为了理清儒教之根源,杨锐不得不让人去窃书了。复兴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本应该在端午前就开,但因为举义只能是往后推,而举义之后又因为要接收政权、稳定地方,下半年也一直没空,和日本和谈进展顺利之后,杨锐才下令把延缓多次的会议确定在农历十月中旬召开。
和以往的两次代表大会不一样,这一次代表大会才能说是真正的代表大会,各州府都要有人参加,简直就是一个扩大版的国会。会议的内容其实有三,一是转型,革命形势变了,所以新时期的革命和纪律将会不同,会员的思想也要有不同,不然跟不上步伐;
二是整肃,农会这段时间以来扩张的极为迅速,但是农会干部却跟不上节奏,以致各地的招收的骨干会员越来越差。以前革命时期是专门收坏人的,现在坐天下了,坏人不但不能收,还要整,所以整肃很是重要。
三是准备大选,临时国会已经制定了临时选举法,十二月到开春前这段时间农活已经干完,正是选举的好时候,复兴会虽然有获胜的把握,但依然不能懈怠,另外以袁世凯为中心吸引了不少士绅官吏,加上宋教仁这个议会迷,现在国民党的竞选准备的有声有色,直隶要想守住可是要大力气的。
最后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那就是分蛋糕:嫡系、非嫡系,有功劳、有苦劳,军队的、政府的、农会的、议会的,反正是林林总总,各人的位置都要在不到一个月内落实下来,不但要落实,还要让大家都满意才好。不过底层的事情杨锐是不考虑,他只想七个委员的人,比如虞自勋的问题之所以大会要拖这么久,就是因为杨锐想和日本谈判完,好减少对美国的依靠,现在的美国似乎成了虞自勋的靠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