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婆,我不想喝。”芙淑抬手推开老妪递来的药碗。

  老妪四周环顾,并没有其余人在场,低语道“公主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芙淑听言,苍白地笑了,泪从腮边流过,湿了枕头“公主殿下?大局为重?呵,何来公主,什么又是大局?”

  老妪并不接话,眼中无悲无悯,端着药碗伏在床头。

  芙淑嘴角一抹苦笑,眼中含着幽怨“阿婆,你还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明明是你将我带大,教我礼仪德行,如若当初阿婆肯为悠儿说上一句话,悠儿又怎会落得这般境地。她爱的人因护她而死,她尊敬的人一步步将她逼入绝境,而如今她唯一的孩子她也保不住。

  老妪低着头,麻木的表情让芙淑心痛不已,只好接过老妪手中的药碗,苦涩入肠。

  “公主,王子有令,让公主稍安勿躁,切勿在此时与皇后娘娘斗气,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芙淑放下药碗躺回床上去了,声音厌倦“知道了。”

  “老奴告退。”

  老妪走后,芙淑侧卧,晶莹的泪又一次湿了枕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皇兄居然会这么看中她,他怎么就相信她能为他拖垮西华,重建柔然呢?她的生母是汉人,这样混杂的血统,在柔然是最没有地位的存在……

  此时的芙淑并不知道皇兄的信念是建立在一个怎样的基础上,直到几日后她见到了那风姿翩翩的舟山行走……

  冬日漫长,这几日停了雪,街上行人便多了起来,趁着好日光活动筋骨。阳光懒懒地射进窗来,酒家门口依旧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索布朗匆匆走进这家酒楼。

  “哟,这位爷是有约,还是?”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

  索布朗摆摆手,“有约。”随后抬步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室。

  室内四周窗口都放下了厚厚的帘子,进来室内如同在春日,桌上放着一个白玉瓷瓶,里面一枝花朵正在徐徐绽放。

  索布朗进了屋中,按照老规矩在屏风后放置的椅子上坐下,不敢窥探那屏风之后的景物。

  “来了?”

  “是。”索布朗的笑中带着些许苦涩。

  淡淡的香从屏风后传来,混着檀香的清淡,又带着春日桃花的温柔。“芙淑的孩子没了。”

  这不是疑问,还是肯定,这位大人在宫中的势力深不可测。若不是经人引荐,索布朗根本无法认识这位隐在西华长安的大人。索布朗站起身来,恭敬一礼“大人,不是阿妹不小心,实在是苏皇后……,阿妹她防不胜防啊!”话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苏乐汐善妒,宫里宫外人尽皆知。自君凌风登基以来,后宫女眷三十余人,子息单薄,仅有太子君子钰与二皇子君子诚两位皇子,其余皇子公主多是早夭。这其中固然有君凌风勤政爱民,日理万机,顾不得后宫的缘故,更大的原因还是在苏皇后,苏家上面。

  苏家权势滔天,一手可遮半个西华,苏家上下都盼望着苏乐汐能诞下一个拥有苏家与君家血脉的孩子,以待将来君与苏共治西华……

  奈何苏乐汐的肚子不争气,几年来也毫无动静,只好拉拢谢家女所生二皇子。说是拉拢,实则是抢子,只是没有杀母而已。

  “王子不必着急,公主的孩子没了,只会显得皇后不仁,后宫不宁,丞相无德,则百官攻之。西华的水会越来越浑。”

  索布朗谢过坐下“大人,那下一步该如何?阿妹她……”

  “我自有安排,公主那边且稍安勿躁,静候消息。”

  “是。”

  雪散天晴,寒风吹响屋檐下的铜铃,屋中银盆中碳火烧的旺盛,一室暖香袭面。君凌风正在承乾殿中批阅各地奏折,忽而透过窗看去,枝丫上的白雪尚未消融,银装素裹,再想起那些久远的往事,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老太监见君凌风心情不错,朝后摇摇拂尘。小太监得了令,赶紧地端着一碟精致的点心去了。

  “皇上,谢贵人差人送来了点心,听说是谢贵人亲手做的,皇上尝尝。”

  君凌风闻言放下笔,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放下吧。”

  “喏。”小太监将点心放下,出了殿去。

  老太监试探道“雪停了,老奴瞧着外面的景致还不错。皇上这看奏折也有大半日了,不如出去走上一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

  “嗯,那就去走走吧。”

  老太监笑意满满,拿上一见披风,跟着君凌风出了承乾殿,一路往兰吟阁去了。

  方才的小太监守在殿外,看君凌风去的方向好像是兰吟阁所在的方位,小声道“本想着皇上会去谢贵人的广陵殿,看望谢贵人,怎知却去了兰吟阁?”

  另一个小太监道皱皱眉“你懂什么?兰贵人刚没了孩子,若是皇上去看谢贵人,那不是伤了兰贵人的心嘛!”

  小太监若有所思“有道理哎。”

  君凌风一路踏雪而去,行至兰吟阁,见宫墙上绘满兰花图案,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彼美芙淑,可与晤歌。她不该进宫的。

  君凌风站在兰吟阁外犹豫了一番,转身离去。老太监跟在后面一路东行。

  芙淑躺在床上,病容犹倦,唇无血色。听闻君凌风在兰吟阁外站了半刻又转身离去,心中更是悲痛欲绝,她没了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啊!虽然她心思不纯,带着目的进的宫,却也不可避免地在每一日的相处中对君凌风生出了丝丝幻想。

  老妪站在一旁看芙淑默默流泪,却无一句宽慰,只道“王子传话,请公主好生休养,以待来日。”

  芙淑眨眼,眼中泪已干,苍白着脸道“好。”好!君凌风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无意!!

  广陵殿中,苏乐汐坐在上座品茶,谢若溪陪着。当君凌风驻足兰吟阁外,却不入的消息传来,谢若溪好一番得意“看,皇后娘娘,皇上是疼爱您的,不然也不会到了兰吟阁,又离开了,定是怕娘娘伤心,在宽慰娘娘呢!”

  苏乐汐放下茶盏,美眸中带着丝丝担忧,并没有谢若溪那样的高兴。伴君多年,她还不了解他么?呵,去了兰吟阁,是在警告她不要妄动,不如,是在告诉她,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当他不想给的时候,她就会如同兰贵人那般,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就这么在乎兰吟阁里的那个女人?

  见苏乐汐满面愁容,谢若溪到了嘴边的好话也不敢说了。心中感叹,要说这宫里高深莫测之人除了皇上,就属这位皇后娘娘了。

  东宫,太傅偶感风寒,今日不能来为太子上课,于是转由太子少傅辅导太子学业。

  几枝梅花插在玉瓷瓶中,一朵两朵悄然绽放,花骨朵坠在枝头,染了水珠,娇艳欲滴着。

  太傅不来,没有规矩的束缚,君子钰伏在桌上,坐无形象。哀怨地对这对面悠然看书的凤千澜道“少傅,少傅,啊~~”

  凤千澜佯装严肃,抬眼看去“太子何事?”

  多日相处下来,君子钰哪里会怕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凤千澜“少傅,今日太傅不来,我们去玩吧,在这里看书实在无聊极了。”

  凤千澜不理,继续翻着手上的书。

  “少傅~”君子钰爬在桌子上做羊羔状。见凤千澜没有动静,绕过桌案。

  “少傅~”凑到凤千澜身边,活脱脱像只猫儿。

  “哎呀,少傅~”

  “你这样,我还怎么看书?”凤千澜被磨得没了法子,点了点君子钰的鼻头“走吧,今日吃酱牛肉。”

  两人边说边出了殿。

  “好哎!”君子钰一听有得吃,欢快的不得了,只扒着凤千澜的袖子问“少傅,那酱牛肉好吃吗,是不是和上次?怎么做的?少傅教教我,以后也让厨房的人做。”

  凤千澜来东宫几日,下了课时常拉着在自己的小院里捣鼓吃食。一日叫君子钰撞见,于是二人组变成了三人行。君子钰的嘴都被养叼了,近来总是觉得东宫厨房的东西不得味,让厨房里的厨子好是惊恐了一番,在吃食上更加用心了,就怕太子殿下哪日心情不好,让他直接失业。

  凤千澜应下,东宫这个地方物资丰富,做各种吃食的材料应有尽有。她只需要提供方法,便会有宫人去采办。

  残雪覆叶,暗香浮动。两人挑了东宫南苑的梅林,摆上一桌茶点,烧上一壶古丈毛尖。炭盆上架着架子,上面暗红色的牛肉带着诱人的酱料,被火舌舔出一层金色的油来,空气中弥漫着美妙的香味。

  君子钰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小孩子本来就贪吃,他虽是太子,但也还是个孩童。他喜滋滋地看凤千澜用银筷翻动架子上的牛肉,往日的孤寂落寞在他身上消失无踪。

  凤千澜被他欢快的气氛感染了,浅色的眸子染上温度,周身的气息温柔。

  两个人相约梅林,煮茶吃肉,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去,刺破冬日设下的重重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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