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君莫笑(1)
顾熠城半拖半抱将凤千澜拉下了醉霄楼。牵着凤千澜抬脚就走。
楼上王离川目送两人离开,桌案上一篮子鲜果闪着柔亮的光泽,暗黄色的木瓜尤其显眼。
凤千澜回神,伸手去掰禁锢着自己的那只手。任她如何使劲也无法撼动分毫。
两人在长街上一前一后的纠缠着,前面那个冷若冰霜地往前走,后面那个张牙舞爪地要挣脱。
言柒和言玖隐在暗处,紧跟着两人拐进了左边的小道。言柒幸灾乐祸,“主子这是吃醋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主子情绪波动如斯。一物降一物,凤小姐就是主子的克星。
言玖闻言,递了一个白眼过去。
言柒挠挠头跟上,言玖的意思很明白,不可妄议主子的是非。
长街上一顶橙黄的轿子落在两人身后,金色的流苏随着轿子颤颤,雍容华贵,精致细腻。轿子的顶部用正楷写了一个崔字,在四周镶嵌着的硕大而柔白的珍珠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窗边绮丽无比的绸缎扬起一角,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闪着寒冷的光。崔大人阴鸷一笑,放下车帘。
小道上凤千澜锲而不舍的掰弄顾熠城的铁臂,顾熠城是怎么了,急道“顾熠城,放手!”
顾熠城薄唇微抿,俊颜染上一层冰霜,双眸雾霭沉沉。猛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琉璃色的眸子对上凤千澜的眼,抓着凤千澜的胳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怒笑道“投之以木瓜?永以为好也?”
凤千澜停下手上的动作。眨眨眼,看向顾熠城那因笑而染上温色的脸。心中犹如细针扎了一下,内心的急躁被抚平,也不挣扎了,低头装傻,仿佛一个知错的小孩子。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顾熠城说出诗经卫风中木瓜这一篇时,便知道了。王家大公子王离川本就不是她该靠近的人。南唐王崔两家并首,势力不相上下。
她与王离川醉霄楼饮酒相谈,心照情交,只是一段简单不含杂质的友谊。但是在有心人眼里却不是这般,那小小的木瓜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先前崔氏的事情,崔家明面上一言不发。但她明白她已经与崔家站在了敌对的位置。而王家,虽有王离川这层关系,但王离川毕竟不是家主,王家对她的态度还是未知。
可凤千澜不知,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崔王两家。还有那些想破头脑,想攀王家做靠山,缔结姻亲关系的世家和官家,郑家便是其中一家。更有来自以崔家为首的世家对她的恶意。
顾熠城叹息,她四面楚歌的境地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他不愿她受伤害,却不得已将她卷进了这个复杂险恶的漩涡。以他的能力自然能护她周全,但明枪暗箭,刀光剑影……西华皇宫的那场大火,他再也经历不起。
顾熠城这当头一棒,让凤千澜认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她反手握住顾熠城微凉的手,扬唇一笑“那又如何?我是凤千澜呀!”
顾熠城被她这一打岔,紧绷的弦松了下来,低头一笑。松开凤千澜,指腹刮上她精巧的鼻梁“古灵精怪。”
凤千澜不顾形象的吐了吐舌头,知道他担忧什么,也说开了。开口道“你且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让自己受伤。”凤千澜的心有节奏的跳动着,望着那双琉璃眼,心口上的那处灼伤长出了新肉。
顾熠城但笑不语。她的尿性,他清楚的。
顾熠城自然的牵起凤千澜的手“那我们走吧。”
凤千澜任由他握住“去哪?”
顾熠城朗声道“交房租。”
凤千澜想起那一百两。高涨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灰溜溜的了。这人真是,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时,他便一盆凉水下来,来个透心凉,心飞扬!。混蛋!她毫不客气道“事先申明,奸淫抢掠之事不做,祸害百姓之事不做……”
凤千澜一边走,一边数。
顾熠城听的满脸黑线。房租收的少了。
西华皇宫。
地上空水澄澈,泛着淡淡清辉,轻绡般的云朵倒影水中。汀兰宫废址上,断垣残壁,焦黑一片。草木不生,荒凉萧瑟。
殿前。一柄青竹伞,上面画着淡雅若空山的语兰。君凌风执伞而立,身姿修长,墨色长袍倚地,袖口绣着金线祥云,腰间挂着一枚幽蓝似是女子珠钗上的装饰物。
头发披散在身后,面有潮红。桃花眼似笑非笑,古井无波。风吹过,带来一阵浓郁的玫瑰香。
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曳地,金线绣制的鸾鸟在衣面上栩栩如生。苏乐汐抬步上前,轻声细语道“陛下。”
后头的宫女低头伏身,身体瑟瑟发抖,每逢陛下来这汀兰宫就有宫女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皇后娘娘打发出极乐殿,且个个死于非命。
汀兰宫在西华皇宫是个密,也是个忌讳。听说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娘娘,她没有封号,宫人更不知其姓名。一年前一场大火,这位娘娘香消玉殒,陛下日夜思念,久久无法释怀。常常来此,一站就是整整一夜。
君凌风仿若未闻,眼中只剩这残败的宫殿,好似还有一抹熟悉的倩影。
苏乐汐低眉敛目,已经习惯了君凌风对她的无视“天冷,恳请陛下回宫。”
君凌风闭眼,将个中情绪敛去。依旧固执的不愿离开,他总觉得她还在,从未离开。
曾以为没有她,他一样可以扫平四方,登基为帝。他一样可以恣意潇洒,俯瞰天下。直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不能没有她。九年,那是多么漫长又短暂的时光……
君凌风方从昏睡中醒来,不顾劝阻撑伞冒雨来了汀兰殿。见他唇色发白,苏乐汐拧眉“陛下,她已经死了。”
君凌风不动。
苏乐汐语气平淡,“她已经死了,死于那夜大火。”
君凌风红了眼眶,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酸涩,声音微不可闻“朕知道。”
话落,干脆地转身,穿过跪了一地的宫女,离开了汀兰殿。
待君凌风离开,苏乐汐抬眼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汀兰殿。明明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他还是放不下!扬声道“找内务府的人来,将这地方收拾干净了,本宫不想再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喏。”
容春匆匆走来,“皇后娘娘,梦香姐姐回来了。此时正在偏殿侯着。”
苏乐汐神色一凌。“回宫!”
极乐殿偏殿,梦香见苏乐汐进来,下跪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苏乐汐年轻貌美,任皇后时间不长,却已有了上位者的魄力。“你们都下去吧。”
“喏。”容春领着极乐殿的宫女们,退了出去。
须臾殿中只剩下苏乐汐与梦香两人。梦香依旧跪在地上,苏乐汐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说吧。”
梦香没了先前的镇定,支支吾吾起来“喏。奴婢奉命前去追查凤千澜的下落。可是奴婢没用,线索到镜迫山就断了。请娘娘宽恕,请娘娘宽恕……”
梦香寻着凤千澜的痕迹追到镜迫山后,误入了一片迷林,失去了方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不想死啊!
额头一下一下磕在极乐殿暗红的木板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熏香在大殿上蔓延。
苏乐汐将玉佩放下,梦香是苏家为她专门培养的侍女,能文会武,聪明伶俐。“可惜了。”
梦香一听,双眼睁大,磕的更厉害了。一下一下,像极了那夜哭求君凌风的蒋漱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滴入眼眶,看着有几分惊悚。“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
苏乐汐眼睛眯起,随意的拍了拍手,几名侍卫应声而入,将哭嚎不休的梦香拖了出去。
容春进来收拾梦香留下的污秽。便听得苏乐汐懒懒地问“这是第几个了?”
容春道“回皇后娘娘,这个月是第五个了。”
苏乐汐抬起凤仙花染的指甲,故作欣赏“已经第五个了。你去回禀父亲让他找点伶俐的来,别总是找些蠢货,只会坏我的事!”
“喏。”容春知道皇后这是在表达对苏大人的不满。
苏氏独大,皇权势弱。皇后娘娘在中间制衡权策,是以西华朝堂歌舞升平,并没有巨大的变动。
坊间有闻,苏氏野心勃勃,君氏隐忍不发,苏氏与君氏之间必有一战,可怜皇后娘娘,要在丈夫与家族之间抉择。
而皇后娘娘听闻,朗声一笑,凤仪万千,“苏氏不会。”这便是著名的桂间煮酒,一言定西华的事迹。
容春是苏父的人。苏乐汐一早便知道,不疏远反而重用。是想借她来掌握苏大人的动向,也是告知苏大人,她是皇后,也是他的女儿。因此容春是一个微妙的存在……
苏父以皇后娘娘为傲,也因皇后娘娘犯愁。在离至高无上的位子仅一步的距离止步,他又怎会甘心?
苏乐汐累了,躺在贵妃榻上,安然入睡。眼下的乌青让她美丽的容颜添了憔悴。
容春打开窗格,将室内的血腥味驱散。重新点上一盏熏香,轻轻将门阖上,退出了极乐殿。宫人皆说,陛下情钟者是汀兰殿的那位。可在容春看来,一直伴在陛下身边的人是皇后娘娘……
容春曾数次猜测,若是苏家真与皇家对上,皇后娘娘到底会怎么做?但她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殿门缓缓闭合,将殿中那人的光芒掩去。极乐殿五千六百一十一块箐玉砖,惊玉寒澈,每一块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只因为陛下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