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霓裳飘渺
上下水天一色,天水上下相连。碧湖万顷,水光粼粼。凤千澜走后,顾熠城缚手而立,乌黑的眸子藏着深深的忧伤。对于她,他毫无办法可言。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形单影只。
岸边绿树掩映下,一美人身着蓝地白纹裙,头挽着飞天髻,一双水灵灵的眼,新月型的眉紧紧皱着。手指上染了一层迎春花花汁,地上是一片残缺的花瓣。
烟儿一身绿色宫装,小声道“公主……”
李婧柔双手捏紧,“哼!”大步离开了上下天光。
烟儿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凤千澜在宫中漫无目的四处游荡,行过水光粼粼的云桥,穿过百花争艳的花园,停下脚步,抬头竟是到了流云亭。
流云亭中,有一美人。一身绣兰月锦宫装,兰花欲绽。玉手执壶,淡绿的茶汤自壶口泻下,白雾升起。
凤千澜乱糟糟的心平静了下来,拾阶而上,正打算行礼。
沐贵妃淡雅的声音传来“做吧。不必拘礼。”
凤千澜本不是什么好礼之辈,性子散漫,随便挑了个地,坐在了楣子上。
两人相对无言。清风徐徐,亭外一株桃树怒放,桃花簌簌,落地成殇。树下是一方小池。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沐贵妃执着壶,依次向六只青蓝白底的瓷盏中斟茶。青蓝的杯身,白色的底蕴,素雅古朴。
沐贵妃放下玉壶,拿起石桌上的瓷盏,轻轻抿了一口,道“春风十里,桃花怒放。我们第一次相遇便在那十里桃林之中。彼时,他是月朗风清的少年,我还是豆蔻芳华。”
凤千澜看着对面那人,双目半遮,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贵的气质。
沐贵妃轻轻放下瓷盏,拿起另一只。放在鼻尖,闭上双眼,眉间几缕忧色更显清冷之气,“十八岁那年,他让我答应他一个请求,我应了。冬月飞雪,我进了宫。”她语气淡淡,隐藏着深入骨髓的凄凉。
凤千澜想起西华种种,感同身受。那时她与皇上是真心悦爱的吧,奈何宫门似海,纵使万千宠爱,也有消亡的一天,一如陈阿娇,一如杨贵妃。难有岁月可回首,一往深情可白头?
凤千澜将目光定格在石桌的瓷盏,不忍看她。杯中茶叶略成棒状,呈青绿色,顶端分歧,一长一短,先端反折,紧密互贴。经过水浸软后,叶片盾状卷曲。这好像不是茶。
沐贵妃放下,又拿起。她肌肤胜雪,容颜姣好。一双美眸美得空洞。将瓷盏中的茶汤尽数饮下,眼角湿润“十九岁秋,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江山已老,红颜不再。月下花前终别离,物是人非泪打裳。
沐贵妃放下瓷盏,起身,裙上幽蓝绽放,裙摆拖地。渐渐隐没在翠绿的芭蕉后,隐没在荏苒光阴之中。
凤千澜转回头来,眼前是余下的三盏绿液,洁白如玉的瓷碗中,色泽墨绿,碧液中透出阵阵幽香。一杯试温,二杯品香,三杯而饮。呷茶入口,茶汤在口中回旋,一股无以形容的苦流过舌尖,流过喉咙,在小腹中燃烧。这是一杯苦薏茶,乃皎皎荷花之莲心作成。细细的莲心,世上最苦的东西。
夜色已深,之桃双手撑脸,坐在锦朝宫宫门口的石阶上。言柒早就随着世子出宫去了。小枫去了内务府还未回来。自言柒来了以后,言玖就没有出现过,她也不知道言玖去了哪?小姐也还未回来,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一人。
深沉的夜空透露着点点亮光,如同深海不起半点波澜,清冷风吹过,之桃抱紧了双臂。暗沉沉的天幕,只余南方一颗朱红的星星,在空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那颗朱红的星辰映在之桃黑白分明的眸中,泛着诡谲的红光。
脚步声响起,一声一声。远方一绿衣女子朝锦朝宫走来。之桃放下双手,欢快地站起,眼珠一转,向着前方那人冲去“小姐,你回来了!”
之桃一个狼扑扑向来人。烟儿毫无防备,想要错开却来不及了。之桃冲劲过猛,到达烟儿面前时惯性太大,刹不住脚。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哎哟。”烟儿的身体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发髻凌乱,纤纤楚腰都快断了。双手推搡身上的之桃“起来,快起来!“
之桃也摔得晕头转向,一听这声音好像不是自家小姐的,双手撑地连忙起身,乖乖站好。她不会闯什么大祸了吧!
烟儿爬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不悦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之桃不敢回话,这事是她的不对……
烟儿斜斜睨了低头站好的之桃“走吧,我家公主要见你。”
之桃疑惑“见我?”婧柔公主想要见她?
烟儿见之桃提起自家公主,笑笑“是,我们南唐最受宠的公主殿下想要见你。还不快点跟上来。”
之桃不敢拒绝,对方是一国公主,而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她不能拒绝,也不想再闯祸连累小姐。便唯唯诺诺的跟着烟儿离开了锦朝宫。之桃回头看了看东方那颗朱红的星辰。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鸟雀在枝头跳跃,叽叽喳喳。凤千澜自流云亭中醒来,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眸子半遮,柳眉弯弯,桃色的唇沾染了昨夜的莲茶,平添几分妩媚。
早晨微凉的风吹着,亭外一株桃花依旧,树下的小池中淡粉的花瓣飘零。
“凤小姐,凤小姐……”小枫疾步跑来。
凤千澜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整理衣裳,天青色的衣裙沾染了夜里的凝露,带着古时烟雨的气息。
小枫跑上前来,将一封信递给了凤千澜,额头冒汗,气喘吁吁道“凤小姐,之桃被婧柔公主带走了。”
凤千澜接过信来,宛若削葱的手指挑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信后,对小枫道“小枫,你回锦朝宫候着,若是我一个时辰未归。你想办法将消息告知顾王府。”
小枫一一应下,一脸担忧“凤小姐,那钟粹宫可是宫中禁地,以前住在那里的兰妃娘娘会妖术……。您……”
凤千澜毫不在意,淡淡道“无事。”
此时言玖自树后走出,一身劲装飒爽,望着凤千澜。“我与小姐同去。”
凤千澜点点头“好。”钟粹宫中除了以前的兰妃,还住着一个七皇子……如他那样在暗黑中久待的人,最是渴求光明。或许能为她所用。
景阳宫。
轻纱飘飘,香炉中散发着淡淡清香。木窗旁的架子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古董铜器,西侧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男子一身白衣飘飘,目光缱绻温柔。
李婧柔侧卧在金丝楠乌美人榻上,新月型的眉,粉嫩的唇,一头乌发打散开来,乌黑有光泽。幸灾乐祸道“凤姐姐,今日本公主邀凤姐姐来,是想让姐姐看一出好戏。”
凤婉卿坐在一边,梳着九天髻,一身白衣,皮肤微红,眉间略有疲惫之色。手捧青花瓷盏,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前几日凤府闹得鸡飞狗跳,父亲卧病在床,母亲床前侍奉,她又被凤千澜那个贱人打了脸。亏得府医医术高明,不然她的脸就真要毁了。凤婉卿笑里藏刀,一双眼暗藏杀机。凤千澜,这次不死也要你蜕一层皮!
这时烟儿快步走进堂中,福身道“公主,那边已经办妥了。”顿了顿,犹豫道“只是之桃那丫头骨头太硬……
“无碍,别让那丫头死了就成。”李婧柔脸上浮现出不符年纪的阴狠。“凤千澜你很厉害是吗?呵呵,与废妃之子私通,本公主就不信父皇还能护着你!”
凤婉卿优雅的抬起瓷盏,唇角扬起诡异的笑。
朱红的漆早已经剥落,门上的铜首锈迹斑斑,台阶上落着两盏褪色的灯笼。两人推开破旧的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口更显阴森。门一打开,一阵白雾从里面冒出,带着腐朽的恶臭。凤千澜迅速捂住口鼻。
言玖皱眉,捂着鼻子。金碧辉煌的皇宫也有这般破烂的地方。
颓垣败井,茅封草长。凤千澜缓缓前行,眼中满是警惕,细细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南唐皇宫竟有这般荒凉之地。之桃会在哪里呢?苏绣月华锦裙扫过草尖,腰间挂着流云韵蝶佩。淡蓝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玉中灵蝶欲飞,淡淡的光芒一闪而逝。
言玖跟在凤千澜身后,注意四周动静。
院中杂草丛生,瓦片一地,枯黄的落叶静静在泥土中腐烂。一条百米长的长道通往正殿,冷风萧瑟,院中发出“咻”的鬼哭。
凤千澜捡起一根树枝,扒开长道上的杂草,一步一步向正殿靠近。
两人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枯叶在两人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院中靠近东方是一颗参天大树,树枝僵黄,树皮脱落裸出里面微白的木干。
午时阳光直直射进这方土地,再行数步,西墙角一道光闪过。两人迅速止住脚步,相视“九行天易阵!”
两人运气飞快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明亮的天空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慢慢变暗,阳光被吞噬,四周一片漆黑。狂风骤起,杂草涌动,飒飒声犹如阴间厉鬼哭号。凤千澜与言玖背靠着背,长发被风吹起,衣袖猎猎作响。两人双目藏剑,盯着黑暗中的一切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