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回首向来萧瑟处
为什么呢?苏文也很想问自己。
思绪忽然飘到很远很远的过去,远到苏文甚至觉得自己早已经忘记。
彼时的苏文还是初中时期稚嫩的模样,扎着一条长马尾,灰头土脸,整日穿着黑色t恤,搭配着蓝色牛仔裤。白皙到近似透明的脸颊,黑色的衣服衬得女生脸色反而显露出些许病态的苍白意味,看起来颇像个黑白无常的结合体,苏文时常在心里这般调侃自己。
黑色,那是最贴近苏文初中生活色调的颜色。将黑色穿在身上,苏文仿佛被镀上一层保护膜,穿上了黑色衣服,她似乎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而黑色,也像另一个她自己,给她无尽的陪伴与安慰。
就是那样灰头土脸的苏文,在文西县中学却是众多老师及同学眼中的佼佼者。
老师们从不吝啬对苏文的赞扬:“你们看看人家苏文,门门功课考班级第一、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还不多向人家苏文学习学习?”
“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打扮,打扮有用吗?打扮能让你加分吗?人家苏文就不会像你们这些不经事的女孩子一样天天想着怎么打扮自己,你们要能有苏文一半努力,学习成绩也不至于这么差!”
多少班主任及老师们用此类的话语激励学习不上进的学生,尤其是脑瓜聪明却想着打扮学习成绩落后的女生。当事人苏文不闻不问,仿佛老师表扬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灰头土脸又如何?在老师们眼中苏文的打扮反倒干净整洁,看着舒服顺眼。而班上不少学习成绩差的女生痴迷非主流风格,整日披头散发,长长的头发与厚厚的刘海能遮住一张脸。在她们非主流少女的眼里,只有把自己整得异于平常打扮的女孩,才能显示出自己独特的个性来。而苏文这等学习成绩远超于她们又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女生,无疑是她们最乐衷于嘲笑的对象。
因而所谓“被激励”的女同学往往拿苏文当出气筒,偏偏苏文又是个只有学习成绩突出性格却软弱可欺的女生,被老师用苏文当挡箭牌激励的女生们无一不痛恨着苏文,仿佛当众教育她们让她们丢脸的人不是老师,而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漠高傲的苏文。
于是苏文很无辜地被卷入了这场女生之间的混战,学习成绩好是她的错?被老师表扬用来激励她们也是她的错?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是她的错?
总之苏文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她的人站在那里,在班上女生眼里就是某种值得批判甚至恶语中伤的存在。
“我打扮自己又怎么了?关老师屁事啊?还要我学苏文?就她那土包子的样,还值得我学?”
“看苏文就不爽,学习好又怎样?”
“整天冷着一张脸,跟欠她二百五似的,成绩好又了不起啊?狗眼看人低!”
“最讨厌苏文这样自以为高高在上装清高的人了!”
即便苏文刻意让自己沉浸于学习之中,背后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依旧会从四面八方传入耳膜。并不是没有过疑惑,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明明自己兢兢业业,从来都安分守己,从不多言他人闲话,从不恶语伤人,为什么却成为了众矢之的?
学习好是她的错,被老师赞扬是她的错,沉默寡言亦是她的错?
然而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有两样东西无法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等到自己真正去经历了感受了,才明白那是多么寒心的一件事。
久而久之,苏文愈加远离群体的活动,对恶语伤人的女生抱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这连带导致苏文对整个人际交往的惧怕与躲避。除却学习,她不再理会班级任何事务,如若没有必要,她甚至与班上同学也鲜有来往。
初中时期的生活仿佛只剩下了黑与白,黑的那部分是阴郁的人际交往,白的那部分是唯一代表希望的光明。
她仿如一个跌入黑暗深渊的人,既没有人在她掉落时一把拉住她,更不没有人在她坠落时解救她于黑暗。深渊有多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在不停往下坠落。
当时苏文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到了极点,她甚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活会走到当时那一步。起初的自己只是文静内向,不爱说话,凭着自己优异的学习成绩,苏文人缘倒不至于太差。后来看自己不顺眼的人越来越多,背地里挖苦讽刺她的声音越来越杂乱,苏文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什么。即使她再小心翼翼与人相处,总有女生变着法地挑她的错。
于是苏文越来越游离于群体之外,以为自己不靠近女生的群体,她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不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自己。
越是躲避的东西越会主动上门。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初中时期,苏文为了节约回家的时间,干脆寄宿在学校,即便寄宿意味着自己不得不每天每天面对着青春期里浑身带刺的女生们。心理成熟懂事的苏文往往用看幼稚小孩的目光对待那些浑身带刺的小女生,不是同一类人,自然没有走在一起的必要。
苏文从不与女生站队,她往往早出晚归,除却必然要在寝室里进行的日常生活活动,白天苏文几乎不在宿舍逗留。苏文孤僻虽孤僻,她该做的事情从来都极力做到最好,寝室卫生什么的轮到她打扫,她从没有一次落下过。
但就是这样的苏文,每天每天花大量时间看书做题的苏文,远离了女生们的聒噪,生活平静得仿佛只剩下课本和作业。苏文终于找到独属于自己的宁静生活,却不想,突然有一天,那个深秋的夜里,苏文独自穿越过黑暗的操场,从教室里自习归来,一回到寝室便被班上某个非主流女同学视如仇敌般狠毒目光凌迟了一遍。
苏文万分不解,这又是怎么了?她什么也没做。
非主流女生示威一般哐当一声关闭了寝室房门,宿舍里其他女同学看热闹似的围在非主流女生身后,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我上周掉了一百块,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我是自己弄掉的。”非主流女生铜铃般的大眼睛在厚重的刘海下发出凛冽的光芒。
“然后呢?现在找到没有?”苏文一脸关切地询问女生,迷茫地看着对面的女生群,心底的恐惧与不安一点点往上蔓延,“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跟我装?”名叫汪凌的非主流女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早都知道了我的钱是你偷的,你装什么装?”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秋夜的
凉意竟寒冷刺骨。苏文震惊得僵在了原地,连声音都在颤抖,“我没有,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这还能有误会?”汪凌抱着胳膊冷笑,“呵呵,晚上我看见你拿着一百块钱去充饭卡,那就是你偷的我的钱吧。”
不是询问,而是一句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陈述句。
字面意思清晰得毫无歧义,你偷了我的钱。
“那是我自己的钱!我没有偷你的,我从来也不会做那种事!”苏文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我要是小偷,我也说自己从不会干这种事!”汪凌盛气凌人,语气狂妄而肯定,义正言辞仿佛她真的是在为她这个受害者伸张正义。
“我真的没有!”苏文急得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为自己辩解。
“哼,平常你总是自己一个人,我们寝室除了你其他人做什么都在一起,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汪凌怒目圆睁,语速快得丝毫不容他人辩解。
“对啊,汪凌的钱不是你偷的还会是谁?”
“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鬼知道她在我们不在时一个人在寝室里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瞧她那土里土气的样子,肯定是家里没钱给她买衣服!自己没钱就来偷我们的!”
“就是就是,还什么好学生呢,人品差得要死,还不如我们呢!”
“明天我们报告老师去,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苏文丑陋的真面目,苏文就是个家里穷得只能去偷别人钱的人!”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宣告着对苏文的审判,场面热闹得宛如菜市场大妈为几斤几两与菜贩子讨价还价争得面红耳赤。
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齐向苏文涌来,苏文再也控制不住让泪水喷涌而出,她拼命忍住喉咙里巨大的苦涩,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装什么可怜?就你会哭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汪凌恶狠狠的话语再度袭来。
“你们说我偷了钱,你们有什么证据么?难道你们这样空口无凭冤枉人,你们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她们有良知可言吗?
心仿佛瞬间撕裂,往日的阴郁苦闷再加上那晚恶毒的羞辱,苏文感觉到自己的心疼痛欲裂,正汩汩地向外流着血。
苏文后悔了,她为什么要寄宿在学校,为什么要与一群蛮横无理的女生们同住一个屋檐?
“证据被你毁了啊,你不是已经充钱到饭卡里了?还跟我装什么装?我她妈早都看透你了!”
“我都说了那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的!我从没有做偷盗之事,没有做就是没有做!”苏文第一次在班上女生们面前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们去告诉老师啊,让老师来查!”
“呵呵,谁不知道老师个个都偏爱你?跟那些老师说有什么用?他会为我伸张正义吗?真是笑死人。”汪凌步步紧逼,一字一句讽刺道。
苏文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往深渊里坠落,而那一晚,她彻底坠落谷底,身体和心脏撕裂一般疼痛。
她喊得喉咙沙哑,可是无数句“我没有做”也得不到一个人哪怕丝毫的信任。
这才是真正的跌入低谷吧?没有经历更糟糕的事永远不会知道糟糕的极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