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她是谁
大学四年级的时候，一个朋友来找我，想请我去他哥哥的酒吧里弹钢琴。我欣然应允，第二天上午便到了那间酒吧和老板商谈。
酒吧很大布置得很高雅，除了吧台以外还有好多象花瓣一样的座位，中间一个圆形的舞台上摆放着一台三角钢琴。我对老板说：“这儿条件不错，来应聘的人一定很多吧？”谁知老板苦恼的说：“来的人是多，可是自从上一任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了。就算有来的，干了几天也不干了，不是说不适合自己就是说没有时间。”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懂，难道我开的酬劳太低吗？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走了。什么叫不适合自己？他们学琴不就是为了找工作为了有个展示的平台吗？难道我这儿条件还不够好吗？”。我听了也很疑惑，笑着说：“是不是你这一任弹琴的人水平太高了？把来应聘的全吓跑了。”老板摸摸头，说：“应该不会吧。又不是什么钢琴家。不过说到水平好象还可以，每天晚上点他弹琴的客人特别多。还有很多客人也是特地来听他弹琴的。”我一听，马上有了精神。说：“这样的人你还换他作什么？”老板长叹一声说：“问题就出在这儿，点他弹琴的客人多。他却从来不愿意为客人弹。我们这儿点一支曲子是50元，他不弹我就没钱赚。”我哦了一声，心里大概明白了。这又是那种刚刚走向社会，满怀报负满怀理想愤青似的人物。觉得自己有一技之长不愿意屈居人下听人指挥的那种。老板看了我一眼。说：“反正他和我的合同还有两个星期，你有空来听一下吧！”。
我当然要听，一来是好奇二来我有结交之心，虽然此人不思变通冥顽不灵但是好象琴技高超。以后可以互相切磋互相学习。何况我有好几份兼职的工作多这一份不多少这一份不少，如果他愿意改变一下又很在乎这份工作的话。我何不提醒他一下然后皆大欢喜呢？
第四天的晚上，吃过晚饭我早早的换好了衣服和宿舍里的同学说了一声就抓起包包出门了。离那间酒吧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见了隐隐传来激昂的琴声，是贝多芬的《命运》。感觉弹琴的人苍劲有力，声音雄浑厚实非常有表现力的确是上乘的琴技。只这一首曲子我就肯定了这个人，忍不住又有些好笑。谁在酒吧里弹《命运》啊？一般的客人哪有这种欣赏能力呢？其实弹点轻柔的曲子更适合。
我终于看见了他，应该是她。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居然有如此的表现力。至今想起当时那震憾的一幕还心潮澎湃。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钢琴后面，忘我的弹着。竟然闭着眼睛只任双手在琴键上来回奔走。那激情动感的音乐如飞瀑之雪，如大江东去，如万马奔腾，如波涛汹涌难能可贵的是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点也没弹错就好象她的手是自动化的不用思想不用怕错一气呵成完美无缺。
琴声在大厅里热烈的回旋有如一团熊熊的火焰燃烧着每一个人的心，吃饭的也好喝酒的也好聊天的也好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就算听不懂她的音乐，也被她那跳动的音符激起每一根神经。女孩疯狂弹琴的样子不仅让人有听觉上的震憾还有视觉上的。世上有几个人可以闭目弹琴呢？除非她是……。是的！她一定是个瞎子。可是一个瞎子怎能把钢琴弹到如此地步，我想她会的曲子必然不多，而会的这些曲子她必定已翻来复去弹过多遍因此才能熟练如厮。我马上又想到了为什么那些应聘的人都走了。如果她是个瞎子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们不愿意也不忍和她竞争。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厅里响起了人们的欢呼声。女孩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这时灯光照*的脸她的脸娇好而秀气，如我所猜眼睛果然还是闭着的，她——一位琴技高超的美丽的女孩竟然是个瞎子。
她又开始了弹奏，这是一首中速的曲子。是电影《钢琴课》里的主题曲。她闭着眼睛淡然自若的坐在那儿，如行云流水般的弹着。声音如诉如泣如燕子低喃又如情人夜语一波一波层层绕绕的缠绵住每个人的心，我的心里有些疼，即为她可惜又为她担心，她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有今天的成绩？她就好象我的老师说的，不仅是用手在弹琴而且是用心用生命在弹琴。她坐在钢琴前的样子是那样的自信，平静一副天人合一的样子。仿佛她与钢琴是一体的，她的背后一定有着动人的故事。老板为了赚钱还一心想炒了她。其实换了我还未必能赢得这么多掌声。对我们来说掌声比钱更重要。
一小时的演奏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她弹完最后一曲站起来的时候，全场又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她站起来环绕着向客人躬身致谢。然后接过工作人员递给她的盲杖一点一点的走下舞台离开了。身后掌声依旧一直持续到她出门。
一连好几天我都去听她弹琴，成了酒吧里的常客。虽然她弹的曲子永远只有那几首，但是每听一遍我都被她的琴声震憾和感动。因为她每天传达的情感是不一样的。琴声成了她与客人们之间最好的交流。她虽然不是个钢琴家羸得的掌声却绝不比一个钢琴家少。
有一天在她出门后，我忍不住拉住了她，她有些吃惊四处张望并且警觉的问：“是谁？”我轻声说：“是我，我是老板请来将要接替你的人。”她愣了一下，跟着微笑的说：“你好，有什么事吗？”我不安的看着她，和她一起慢慢的走着，想了半天才说。“我不会来这儿工作的，你知道的，但是如果你老不弹客人点的曲子。我以为……”她站住了，脸上的表情是冷硬的，嘴角的肌肉*了一下，说：“老板对我很不满意是吗？他对我已经仁至意尽了。是我不知好歹。可是并不是我不想弹而是弹不好。你也看到了，我要练好一首曲子是……不太简单的。”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伤感。我知道她说不太简单其实就是很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事。明明知道她作不到还好心提醒什么呢？这不是揭人痛处吗？她忽然伸手摸索着握住了我的手，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了。你真好！”怎样的善解人意啊，不等我说话又接着说：“我的理想是开演奏会，总想把最好的曲子弹给客人听。所以我总是忘了这儿是酒吧。如果换了曲子弹得不好让客人失望的话，不如不要弹。”我叹息了一声，不死心的说：“还是试着接客人的点单吧，你就算弹得一般别人也不会计较。”她站住了，很快的说：“因为我是瞎子吗？我不喜欢别人的同情，也不希望别人用另一副标准来要求我。我有自己的要求。”说完，她再次摸索着握了握我的手就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一步一停孤单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些失落。好象我比她更脆弱。
后来找到老板，我婉转表达了自己不能来这儿工作的想法正式放弃了这份工作。但是等我再去酒吧的时候发现她还是没弹别的曲子，依然故我得很可爱，只希望下一位应聘者也能如前者一样的好心了。
一个月后，我偶尔和朋友去那家酒吧聊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弹琴的已经不是那女孩子了，她是被换掉了吗？我瞪着那新来的男人，十分恼怒。他也太没有同情心了。等他弹完了忍不住把他叫过来问：“那个瞎女孩呢？被你赶走了吗？”。新来的男人摸摸脑袋尴尬的说：“哪有啊，是她自己走的。本来我也不想干的，可是她非要走。”我明白了，很符合她的作风，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
从那之后的半年内我找遍了城里每一处钢琴酒吧，却再也找不到那位看不见钢琴的钢琴师了。她的奔放自如的琴声却时时会在我耳边响起，我想她是快乐的，因为她从未停止过追求自己的理想，她一直为自己而活着，作自己想作的事弹自己想弹的曲子。虽然她的世界只有黑色，会的曲子也不多。但谁在乎呢？人生如花，开期苦短，活着就要珍惜属于自己的那份亮丽，必尽这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