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夜色宜人

  我为人向来不自贬也不自夸,向来是贵有自知之明。

  自冷宫初遇慕容凝的第一眼起,已然三年。这三年来,慕容凝即便站在我身前,亦是与我,隔了山水万重、隐隐银河。

  诚如莫寻所言:慕容凝心里,没有我。

  也许,是有我的吧。只是,是以着“恨”的情份存在。

  但是,那一刻,在酒楼,我展开双臂,拥住慕容凝,慕容凝不曾推开我,那一刻,我心生错觉,我与慕容凝之间,原来,也是可以这般的贴近,所谓的万重山水亦是可以不复存在。

  那短暂的一刻,在我心里,无限回放,继而腾升出更大的想望,对慕容凝的想望。

  这一晚,他能来,纵然是因着我为救他而肩胛受伤的缘故,纵然是我定能猜到的会来,我依然喜悦万分。

  是的,不论如何,只要他能来,我依然,欣喜若狂。

  我穿过屏风,前去引他。

  人刚刚绕过屏风,只觉眼前蓝色的影子晃过,便是有一人,立于我身前,不声不响,却是气息疾喘。

  我抬眉,瞟过眼前的人,狰狞面具,眸光微虑,直直的,端详着我,不言也不语。

  我挑眉,方要开口,莫寻单膝蓦然跪地,跪在我脚边,嗓音是惯常的平缓:“奴才该死!”

  我冷哼一声:“莫寻,你是不是还要再紧跟着来一句,‘但是,奴才不悔?’”

  莫寻仰起眸子,望着我:“不,奴才有悔。”

  我淡声反问:“哦?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奴才悔,若是奴才在公主身侧,断然不会让公主受伤。”

  我微微弯腰,俯视莫寻,唇角上扬,笑道:“是因为,伤在本宫,痛着的,却是不止本宫一人。莫寻你这里——”我将手按在莫寻心脏处,凛冽一笑,“是比本宫,痛上数万倍的痛,不管天长水远,不论天涯海角。”

  莫寻默然,眸中有琉璃微光闪烁。

  我一字一句:“所以,下次,还敢自做主张么?”

  “公主如此,只是为了,惩戒奴才?”

  我盯着莫寻半响,冷笑点头:“很好,知晓驳斥本宫来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说,公主大可不必如此。奴才不过贱命一条,公主要取,随时可以。”

  我不置可否,道:“你不必愧疚在心,本宫还犯不着只为惩戒你,而让自己流血受伤。惩戒你,不过是顺便而已。”

  莫寻瞧着我的眸子,闪过几许怔然,旋即,低缓着嗓音,再一次,平声陈述:“纵然是他,亦是不值得。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公主您,伤心受伤挂怀。”

  “够了!”我打断莫寻,命令道,“你先且给本宫起身。你的帐,本宫回头再细细与你算。现今,本宫先且将你与慕容相的帐给两讫了。”

  莫寻方起身,门前闪过素色云衣,慕容凝出现在门廊下,我迎上去,满面春风之色,得体大方,唤一声:“慕容相!”

  慕容凝隔着熏然夜色看向我,问一声:“公主千岁的伤势如何?”

  我盈盈笑道:“没大碍的,太医长给拔了匕首,上了药,回头静养数日即可……慕容相政事繁重,无须牵挂在心的……”

  我引着慕容凝入内,三儿侍茶,我见慕容凝多瞧了三儿几眼,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宋太医长的孙儿,本宫瞧着这孩子伶俐讨喜,便是要了来,带在身边。”回头,对三儿道,“三儿,还不快快见过慕容相?”

  三儿忙搁了茶盏,朝慕容凝行大礼,慕容凝弯腰扶起三儿,如月华一般清亮的眸子看着我,道:“这孩子能得公主千岁教养,是他的福份。”

  我谦虚一笑:“慕容相抬举本宫了。”抬手,暗风奉上锦盒,我强忍了右肩胛的疼痛,亲自双手捧上,送到慕容凝身前,诚心道,“慕容相昨日大婚,本宫因着一些事,未能到府上贺喜,如今,说一声恭喜,不知晚否?小小礼物,还请慕容相收下!”

  慕容凝忙站起身来,眸光闪了闪,迟疑的,就是不见伸手去接礼物。

  我笑:“就算是慕容相体谅本宫肩胛的伤,先且收下礼物,可好?本宫一直这么捧着,伤口亦是多有疼痛。”

  慕容凝眸光再次闪了又闪,终是双手接过锦盒,说一声:“臣惶恐!”

  我以着无限真诚的眸光望着慕容凝,继续道:“多有愧疚的,该是本宫才对。本宫今儿个响午才听闻府上昨晚闹刺客一事,慕容相为此还受了小伤。本宫却是不曾想到,刺客竟然会是本宫的贴身护卫……”

  慕容凝打断我:“此事公主千岁不必挂怀在心,臣想,兴许,是有误会。幸得,不曾错酿人命,此事,就当是过眼云烟,翻过去也便罢了吧。”

  “至少,臣已经忘记了。”

  我正色:“慕容相但请放心,日后,不会再有此事发生,本宫会管束好下属。害得慕容相受伤,本宫每一思及,心中多有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

  慕容凝望着我,没有说话。半响,微微一笑,道:“公主千岁总也是让臣,无话可说。”

  我怔了怔,这“总也是”一说,又是从何谈起?于是笑道:“兴许,老天爷体谅本宫,便是安排了响午这么一场酒楼遇见的场景,让本宫替慕容相挨那么一刀。如此,也好让本宫心中愧疚稍减。”

  “那么,慕容相,本宫救你之事,你亦是无须挂怀在心,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吧。如此,正是与本宫的贴身护卫刺伤你一事,算是两讫了,可好?”我深觉自己这一席话,说得温柔体贴又大方,面子里子,都算是替慕容凝考虑周全了。

  慕容凝望着我,半响,笑道:“臣,亦是做如斯想。既是如此,臣不打扰公主千岁安歇了,臣请公主千岁恩准臣告退。”

  “本宫送送慕容相。”我忙站起身子。

  慕容凝道:“公主千岁请留步。”

  我笑:“无妨!慕容相不常来,今后,怕是亦不会再来,还是让本宫送一程吧。放心,不过是送一程,不会让慕容相为难,回去不好跟夫人交待。”

  慕容凝也便不再说什么,我将他送到锦绣酒楼门前,又稍微走出百步路的距离,站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笑靥如花,道:“慕容相请慢走!”

  慕容凝朝我拜了拜,道:“公主千岁请回吧。”

  我微笑点头,脚步却是不见动。

  我不动,慕容凝亦是不动。

  是莫寻耐不住了,在我身后,平实的道:“公主,起夜风了,该回了。”

  慕容凝便是朝我又拜了拜,回身入轿子时,侧转过身子:“公主千岁,臣并非手不挑的文弱大臣,应付一两个刺客,自认绰绰有余。当然了,公主的贴身护卫除外。”

  我垂眸,看着地上的影子,我与慕容凝,纵然是影子,亦是两两相隔,永无交错,半响,道:“是的,是本宫当时头脑发热,忘记了慕容相原是身怀绝技的。”

  慕容凝笑了笑:“臣当时,亦是头脑发蒙,竟是忘记了,公主千岁原是不懂武的。”

  我怔了怔,望着如水月华下,慕容凝清亮无比的眸子。

  直至,看着慕容凝的轿子在夜色下走远。

  我始终无法琢磨清楚,慕容凝那最后一句话的深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自作多情的,认为是,慕容凝当时因着我的投怀在抱,因着我的舍身挡匕首,而心有震撼,继而,傻傻的,忘记了一切该有的正常举动。

  返身回锦绣酒楼时,我心生感慨:这个月色,当真是无限宜人醉。<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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