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盗金印断吉凶 中
其实,这火风鼎卦,原是中下之卦,虽非大吉之兆,却也在左沛洵的接受范围之内。可坏事就坏在第四爻上,不知因何缘故,居然会从阳爻转为阴爻,生出鼎卦六变之中最糟的九四变——山风蛊卦,卦中立显夭折毁灭之象,怎能不叫左沛洵忧心重重。
九四变有辞判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试想烹肉的铜鼎折断一足,鲜美肉汁必然倾泻倒覆,沾污鼎身的表面花纹,此乃万端不详的大凶之兆。主卦为吉,变卦为凶,正是吉中藏凶之意。
一念及此,左沛洵甚至等不急师兄答话,出声叫道:“师兄不可……我算过不是他。”元降阵内清风止,神霄雷霆虎啸生。宁不亏被左沛洵的“师兄不可”,从惶恐当中惊醒,不免向左沛洵深深望来一眼,自然也招至了鸿雁的怒目回视。
“不是他?”大师兄虽是疑问却更似肯定:“那人五十年前来到此地,正值酒泉现世,醉乡尚未立城之时;身旁带的孩子,也恰是宁先生如今的年纪。况且此人精擅各类机簧锁具,不也正好暗合宁先生另一个五龙盗的身份吗。”
“连茶棚小二都知宁先生乃当年造酒老神仙的弟子,又怎会不是他呢?宁先生我没错吧?”左沛洵完全想象不出,以大师兄的沉稳性格,竟会如此态度强势、隐含威胁的话来。且照他的辞,宁不亏还真有莫大干系,可卦象所示又如何解释呢?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纵然卦象复杂,一时不能尽解,但事后结果的反馈,却又总在明证着卦象的精准无比。
虽道天机难测,却没有人能将其否认忽视,它就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纵是无法触摸,却又无时不在。眼前所占验的九四变卦,大凶之意是如此明晰真切,又怎能让左沛洵心中不深感戒惧。可正当他要再次劝解师兄之时,宁不亏接下的动作,却瞬间颠覆了他的言语,更令清微门人个个绝倒。
但见,五十岁的宁相士,面上肌肉震颤,以飞剑流光的速度演绎出满脸的涕泪横流,然后,便是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拜于地,同时那惨如杀猪的声响也随之高呼而起:“老不死的臭花子,可坑煞我也,坑煞我也!”
然后他半行半爬,蹭前一步,拽住大师兄的裤角,哭诉道:“诸位仙家请上,小老儿有下情回禀。当年我尚在年幼,被那恶丐的一葫芦劣酒迷醉诓骗,强做了他两年跟班,虽是学会几手唬人伎俩,可从无大恶。如今四十年已过,我身入黄土半截,悔痛往昔早已洗心革面,又怎会与他再有半点瓜葛。诸位仙人,可怜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十岁劣儿,今日就饶过我吧。”一时磕头作揖,一时抱腿蹭脸,各般奴颜媚骨,无所不用其极。
大师兄道心坚毅,不为所动:“难道你那五龙盗的名头,竟是凭空得来的吗?”
宁不亏愁云惨雾一脸悲戚;“确是道上朋友贺的诨号,却也是拜那恶乞所赐,若无他那几手旁门左道的障眼之法,我怎会得此匪号,不得不藏身市井,又怎会招惹仙长,致使误会临头。莫岁月老去,四十年已过,他早该恶贯满盈、魂归地府,纵然苟延残喘于世,我也恨不得对其棍棒相加、拳脚相向。诸仙长请怜我言语一片至诚,就行行好,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清微门人个个俱是清心寡欲,修真多年的高妙之士,何曾听过这等粗俗鄙陋之词,何曾见过如此惫懒无赖之徒,一时无不眉头紧皱。左沛洵的四师弟面色古朴,虽貌作青年,却颇有忠厚长者之风,入道前他乃是饱读天下文章,通晓诗书经义的书生文士,平日在道派之中,最重纲常礼仪,此时如何受得宁不亏这毫无气节廉耻、屏弃师恩的卑劣行径:“呸,都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辈。”
老八虽心生鄙夷,但到底是白看了笑话,并不显得如何气愤,捅了一下左沛洵:“二哥,照我看这老头又奸又滑,嘴中并无一句实话,你方才对大师兄所言的‘不是他’,难道所占卦中已有明示?”
左沛洵点头道:“卦中所示乃火风鼎卦,须稳中徐图,切不可急。”
老八浅笑道:“徐图,徐图,你这书袋吊得不弱宁老头半分。”
“待我去问他,老先生——”左沛洵扶住宁不亏:“所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老先生年时已高,何用跪倒人前呢。如今我兄弟已尽知前情误会,断不会为难先生,先生只需答上一问,这醉乡城何人善开锁器便可离开。”
“霍老头,霍老头——”宁不亏几乎想也未想脱口喊来:“定是那老儿,平日性情怪癖,早就觉得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经仙长一问更觉不假。何况他确确实实还是个锁匠。”
“锁——匠——”大师兄慢慢的重复道:“此人身在何处?”
“城西,酒家‘独酌一隅’对面,与小老儿左近为邻。”至此,宁不亏的身形,才稍稍挺直一些,只是迎上了四师弟鄙夷痛弃的目光,才立时恢复了躬身屈膝之态。
大师兄传音左沛洵道:“他得可准?”
左沛洵没有传音,只是平静答道:“师兄,卦象所示,正应在宁相士的旁邻。”
大师兄同样也口口述来:“师弟,若你当真测中,此次回山为兄便力劝师尊,不再阻你研习占验术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