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遥将心曲寄醉乡 上
自接天峰那场云烟雪雾、乍分乍合的登天事毕,北净疆整整三年没有下雪,这种反常的时令变化,不仅在莽夫村妇眼中显得尤为诡异可怖,就连修真界也投来了无数热切的目光,而它最终引发的巨大震动,确是任何人开始都始料不及的。
清心道人,以区区三百年的修为入真人境,上接天,登仙路,此后人间更无踪影。
消息经清微道派刻意传出,立时引出众多成名已久的修真前辈,甚至各宗各派闭关雪藏的名宿元老,闻讯也纷纷露面。一时间,天下好大一个修真场,不论前辈名宿,还是道途新丁,或称师门传法,或三五友朋相聚,无不以推演当时接天峰上的因果变化为乐趣。
新人受限于自身的实力和经验,推演得来的步骤,往往彼此南辕北辙、前后自相矛盾,但其中亦不乏异想天开的奇思妙想,借鉴或许未必有用,但若拿来充做饭桌上的谈资,绝对能博个老少皆宜的会心一笑。
归根结底,没有人亲眼得见。
但那些元老级的存在,却并不这样认为。当然,需要承认,所谓的这些前辈先贤,当年哪位不是叱咤风云的狠角色,一身道法修为、见闻阅历,都远非才入修真百十年的后生晚辈可比。他们一边想探讨推演,一边又在虚虚实实彼此防备,总是过于担心门下徒子徒孙未得的好处,竟被旁人抢去——以至于最后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推演出了什么。
是时,有隐仙宗麻衣道者站出言道:清心真人,登天之时,必是上应天心,得仙人欢喜,从而飞升仙界,得证无上真仙道果。至于北净疆的三年无雪,则应了登仙路的天人交感之兆,有阳清之气飘溢世间,造成阴阳失衡所致。
对比其他修真派别的敝帚自珍,麻衣道者开诚布公,以推论视人的义举,立时博得了无数青年才俊的掌声,如此一来,且不论推演结果正确与否,单只这份气度,已给隐仙宗赢来了巨大赞誉和声望。
如果实力作为一种有形的力量,是维持各门派修为地位最强横的威慑和最终极的保障,那么声望则表现为一种无形的本钱,在潜移默化中修饰填补着实力及不到的角落。在这个修真的年代,声望和实力往往是相生相伴。
至此,各大修真门派无不追悔莫及,只好力求补救之法,于是先有某家道派的某某元老,公布了门内的研究心得——仙路总纲推演;又有某座仙山的某某道长,亲自执笔别出心裁撰写出了一部字数长达百万,名为《登天分步详解》的惊世巨著,其意义影响之深远,流传范围之广达,远超一般文人骚客笔力的雅俗共赏,甚至连尘世的凡人都开始竞相翻阅,渐渐也能道出修真的本义来。
这些补救之法,虽是花样翻新,极尽详实之能事,但与麻衣道者所言并无二致,最终也只能沦为锦上添花,拾了隐仙宗的牙慧。而隐仙宗则凭借这次机缘所表达的高调姿态,笼络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和无门无派的闲散修真者。
起初,其利尚未显现,但随着入门新丁的逐渐成熟壮大,多元思维的不断融会贯通,隐仙宗以其推陈出新、兼容并蓄的理念,在短短百年间,从一个二流的修真道派,一举成为令天下侧目的三大修真胜地之一。
而作为散播消息的始作俑者——清微道派,则因清心真人师出其间的荫泽遗惠,声望之隆一时无两,正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俗语,其后三百年中,更是实力激增,声威有增无减,俨然有执天下修真牛耳之势。
众家虽眼见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扼腕于清微道派收了清心的好运,一边又震慑于清微道尊祖舒上人的老谋深算。至于北净疆三年无雪引来的百姓惊惧,春种秧苗因干旱造成的枯败,则被修真们选择性的遗忘了。
三百年后的天空依然蔚蓝。
左沛洵卓立鸿雁之上,极目远眺,隐见醉乡城的轮廓。
此时,天上清风朗日,浮云朵朵,鸿雁攀升极高远在云端之上,飞到极至,忍不住一时惬意长啼,惹来无数猛禽飞鸟竞相侧目。左沛洵骂道:“你这畜生,就知风光炫耀,飞了半日才到此处,我非拔掉你顶梁的三道鸿翎不可。”
鸿雁被触及痛脚,一时悲从中来,心中那是无穷无尽的哀怨啊,郁闷啊,却无法言语诉。别人修真,不是有飞剑法宝御空而行,便是会那流光化影五行遁术,最不济也能骑个仙鹤了、神鹿了、飞虎啊的灵兽坐骑。可头上这家伙,出身公认符箓最精的清微道派,坐拥天财地宝无数,他一不研习符箓灵阵,二不炼取飞剑法宝,整天鼓捣那些玄虚不明的占验术数,有什么奇门遁甲、六壬课;有什么太乙神数、文王课;还有六爻易占、推命术;堪舆图谶、望云省气,整日惊呼哀叹不知所云。
想自己当初年幼无知,乍见他精通鸟语,以为是道门千年不遇的奇葩,哪知竟是粗浅至极的通灵术,可怜我灵智刚开,便为他蒙蔽,歃血为誓共存共依。鸿雁落于别户人家,那是送书传情的信使,不风光旖旎,也是呵护倍至。可他倒好,把我当成坐骑。当坐骑也行,咱也认了,谁让咱命苦,有眼无珠呢,可你倒是骑啊,扮什么绝世出尘的模样,非要踩在我身上,怎么不摔死你呢。我呸,还二代弟子呢,要是没有我,你五行遁能爬过一里,我鸿雁都跟你姓左。
“啊——”一声哀鸣,往事不堪。鸿雁愤恨无奈的摇首摆尾,在空中划出一个精妙的回转,向醉乡城的来路飞去,转瞬无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