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善人碑(九)
面前的女孩七八岁左右,形还偏瘦小,但她的面庞竟有些沧桑之色。
君战看着纸上写的话,凉溪认真又郑重,他不由自主地就信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自己的份,以为这个丫头要离开自己,君战的心突地一跳,竟然震得他头晕目眩。
赶车的侍卫听到马车里几声沉重、失去节奏的脚步声,有些忧心,但君战并未出声,他也不敢多问。
“丫头,不会的。你不要害怕,我保证你去了皇城之后不会出事!”
少年离开座位,蹲在她前,仰头看着她,满眼的焦急与恳求,让凉溪更不敢跟着他走了。
这孩子要是没点毛病,她倒着走!
凉溪仍然摇头,在纸上写着:“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有刀吗?”
见她态度很坚决,君战心里更急了,却还是先把自己上留着的一把用来防的匕首取了出来。
“有。”怕凉溪伤到自己,君战并没有给她,“你要刀做什么?”
为东宫侍卫,装聋作哑的本事是必定要有的。外头赶车的侍卫不敢偷听太子跟一个小丫头的交流,但太子说到了刀,这个字眼他可不能忽视了。
竖起耳朵偷听,凉溪是一个哑巴,说不了什么。那侍卫只听见过了会儿,太子突然叫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呢?郑大……”
太子这一声不小,不仅是赶车的侍卫,在左右两边保护的侍卫也都听到了。车队立即停下来,席侍卫问道:“下有何吩咐?”
马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席侍卫等人面面相觑,大家不敢前行。等了一会儿,刚刚还叫得那么紧张,一转眼君战就不要郑大夫了。
“无事。继续走吧。”
吩咐车队继续前进,君战抓着凉溪的手腕,紧紧盯着她手臂上飞速愈合、不再流血的伤口,还是又生气又心痛。
红木桌上的茶盏里,已经盛了半盏鲜血。君战看着都替凉溪觉得痛,见她割了自己一刀放血,到现在伤口愈合,臂上血迹仍在,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君战就知道,以前这种事,不知已有过多少次。
“你看,没事了,已经长好了。我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的,谷主说我们的血可以解百毒,可以让人死而复生。这些你留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救命。你有玉瓶吗?将这些血装起来吧。”
太子装那些鲜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如果不是下定决心不能浪费掉一滴,他恐怕能全灌到马车里。
“你收好了。到前面就放我下去吧。”
太子马上拒绝:“不行!你一个小丫头,没亲没故的,我放心把你扔在哪里?”
刚刚才见识到伤口迅速愈合的奇迹,这少年的注意力仍然是在她要走这件事上。
“丫头,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如果,如果你害怕进皇城……”君战作出妥协,“那你就不去皇城。皇城周围的城郭那么多,到时候,我把你安顿在惠河城怎么样?”
惠河城的确听起来就要安全许多,可是……
凉溪之前的任务也有在这种时代的,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份有多尊贵。即便这个世界有善人碑,人人至少会表面上向善,一个太子,也怎么都不会被培养成这样。
他对她,怎么会有如此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怜惜和喜?
到现在,皇城里各种功夫高手,已经变成凉溪没有那么担心的人了,她现在觉得君战很诡异。
从这里到皇城,即便快马加鞭也得走很久。她如果听君战的话去什么惠河城,那就得再在车队里生活一段子。
这段子里,君战一定不会放弃继续劝她。到时候万一他反悔了,万一他不放人,在皇宫里,就算安全,她能做什么好事?
的确,君朝皇帝统治着偌大的疆土。如果她能拿出好的政策,出现什么天灾的时候拿出治理的方案,那的确算是行大善,一帮就帮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如果君朝皇帝愿意听她的话,那况还确实很理想。不过,一国之君,虽然是在善人碑上位列第一,为人肯定不会太毒辣险,但当皇帝,哪里能是傻白甜?一个皇帝,会听她的话?
凉溪估计他会在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像犯了魔怔的时候,心中就瞬间产生无数个怎样除掉她这个祸害,还绝不会让君战知道的办法。
她看起来仍然不开心,但却不再摇头拒绝了。君战松了一口气,不出凉溪所料的打定主意要继续劝她,却不知凉溪只是想要稳住他。
态度太过坚决了,周围的护卫这么多,要是全盯她一个,那逃跑也麻烦。就先假装同意吧,今天夜里,他们总要找地方休息。到时候,她偷偷走了就是了。
楼林带着两个濒死的少年前来仙医谷求医时,自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昼夜兼程而来。如今离去时,他们脚程的快慢,都由太子做主。
凉溪坐在马车上恹恹的,君战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总是没效果。听到楼二公子在外头惊叹“果然是神仙宝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漂亮的湖泊”时,立刻揭开了车帘去看。
道路旁的几片矮树后,能看到一汪碧绿的湖水,半边湖面都被莲叶荷花霸占,确是十分美丽壮观。
楼二公子立马在高处,口中啧啧叹了一声,又缓缓打马回到车队中。不过,他安分不了多久,很快又会落后,或者提前跑远的。
君战望着湖面上的那些荷花,招手叫了一个侍卫,让他去采两朵回来。那侍卫隔着车窗看见闷闷坐着的凉溪,在马上就飞而起。
他的影,很快就看不见了。不过更快的,这人又飞回来了。
怎么都跟一群大鸟似的?
知道这些人武功肯定不差,凉溪头疼。她眼前模模糊糊,什么美景根本看不到,自然不用谈欣赏。太子下从窗子接进两支莲,一朵半开的,一朵开全的,转手就递给了她。
就猜**不离十是给她的。凉溪接过来,未免君战再找什么让她高兴,她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荷花,瞧着终于有了些兴致。
“喜欢吗?”君战摸了摸她的发,满眼宠溺地问道。
凉溪点头,有种误闯进了古偶剧组的感觉。
“那我再让……”
在君战叫那个侍卫再多飞几回之前,凉溪立刻拦住了他的命令。
“花儿长在那里更漂亮。”
凉溪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君战又立刻夸她有心。侍卫在马车外面听得牙酸,纷纷奇怪,他们主子以前在姑娘跟前可是绝对难以接近的高冷脸,这咋突然就变tiǎn)狗了呢?这一路的夸,一路的温言细语,都不带重样的!
凉溪却不解风,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好容易捱到了天黑,果然大家不准备让太子下随随便便在帐篷里凑合,更不打算连夜赶路。头其实还早,但看见了一处规模还可以的农庄,大家便打算在那里借住一宿。
去问话,选择房屋,准备饭菜,所有一切都由侍卫完成。凉溪只要下车吃饭、睡觉就可以了。她走下马车的时候,是君战扶她的。所有侍卫都看着君战,君战却看着她。
这农庄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再加两个女儿。他们拿到了足够的钱,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实份,好歹可以看出派头大小。一家人战战兢兢却又好奇,见凉溪在人群中心,可能还以为她是他们当中的头儿。
家里能干活的男丁多就是好,这家人子不错。打麦场上已能看见今年的部分收获,猪圈牛羊圈驴圈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楼二公子哪里见过这些?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在四处转悠,被楼林骂了一声都舍不得回去。
主人家的两个女儿哪里见过他这样的贵公子,看一眼就羞红了脸,心里怦怦跳着,只恨没地方躲,有地方躲了,大概又要恨有地方躲。
晚餐相当丰盛,本来准备就是做做样子的凉溪,硬是被君战劝得吃了一碗饭,再加上一些菜,最后坠得胃疼。
虽说人在外不能讲究,但太子吃晚饭,他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样,有数不清的规矩。即便不能一一都讲究起来,总要遵守一部分的。
给桌上上菜的是家里的两个媳妇,被这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瞧着这一帮人像是在举行一个什么仪式一样吃过饭,她们又把碗筷拿下去刷。
“这些是什么人啊?”
“这碗筷都没有见过的。”
两个媳妇小心翼翼地用水冲着手中巴掌大的碗儿,生怕摔了一个。那些凶巴巴的侍卫说,这些东西,可不知多金贵。摔了一个,她们保定赔不起。
心里捏着汗,刷着碗,媳妇其实和闺女一样,碗筷说不了几句话,就提起那两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呢,瘦瘦弱弱的,可能是有什么病,从仙医谷求医归家的。以前老听别家说他们接待过哪里的大官,哪里的公子小姐,这下子,咱们可也有的说了。”
媳妇闺女们果然误会了,少年郎谈完了就说凉溪。她们知道最厉害的人,也就是个县官,州官。壮着胆子开始乱猜了,可能也就猜到个皇城里的侍郎。
不过,凉溪什么也不是,还不如她们哩!
吃过晚饭,在庄中随便走了走,就当消食。君战仍然陪着凉溪,楼二公子几次想过来叫他去看猪,愣是没好意思打扰,怏怏地自己去看了。
凉溪很精神,一对大眼珠子左转右转的。她其实是在熟悉这农庄的构造,侍卫们都守在哪里,她从哪里比较容易逃,君战却以为她终于是从下午的低落绪中挣扎出来,正陪着她开心呢!
夜色渐深,君战害怕冷到凉溪,让她早些回了屋子。叫了几个侍卫专门去守凉溪,他才回到自己屋中。上铺的都是他惯用的被褥,在边坐了坐,想起凉溪今天一直说要走,君战有些不放心,去看了两回还不够,要去看第三回时,楼二公子带着郑方菡进了屋。
“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大病初愈,让郑大夫把一把脉,还是早些歇息吧。”
郑方菡还惦记着君战吃中饭时的态度,她有点怕,这才借着给楼二公子把脉,让他和她一起来了。
看见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君战再不待见郑方菡,脸色也不会多难看。他什么也不说,把手伸出去,让郑方菡把完脉赶紧走。
郑方菡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把了把脉,就说没事。然后也不敢多话,躬退下了。
幸好,戴德说他们之后每天晚上都需要把脉,然后看况配药。否则的话,她还有什么机会接近君战?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君战根本就不像戴德说的那样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送走了这个讨厌的人,君战脸色立刻好了。跟楼二公子说话,听他又问起凉溪的份,君战不免笑着逗他。
“我都说了,到了皇城,我就跟你们讲。你急什么?”
“从这里到皇城得要多久?那丫头到底是谁?阿战,你就和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楼二公子从来就是一个摁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见他眼睛都亮了,君战拖够了长音,然后说了两个字:“你猜!”
然后他们两个就险些打起来,守在外头的侍卫也全然不把这当回事。被君战派去守着凉溪的侍卫,更不把她这个小丫头当回事。
夜更深了,不知道庄子主人的两个闺女有没有睡着,反正君战他们是睡着了,反正凉溪是醒着的。
她起下,守在外头的侍卫虽说不上心是不上心,但无奈耳朵好,立刻就听到了。以为是人家小姑娘起夜,本来还想着稍微走远一些,结果那小姑娘竟然是向着房门这个方向走来的。
侍卫皱起眉头,回头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