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有路难行

  第七十五章有路难行

  第七十五章有路难行

  很快便是上元佳节了,这也是大宋最重要的节日,而上元佳节最热闹的便是观灯。上元灯市原本是十五道十七,因钱王纳土归宋增加了十八十九两夜,共计五个夜晚。事实上上元灯会远不止这五天,从腊月开始京师开封就到处张灯结彩,新奇的彩灯鳞次栉比争奇斗yan,就算是大雪纷飞亦不能阻止这股势头,当然这上元灯会最热闹的还是这五天。

  按照礼制一般十四、十五两天皇帝忙着到处烧香拜佛,就算想要观赏灯市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到了十六日皇帝才会得空登宣德楼,临轩宣万姓,京师的百姓先到门下者可一睹天颜——皇帝亲临的地方自然是最热闹的地方,除了竟是百姓对天子的敬畏和好奇之外,也是因为宣德楼外每年都会依据圣旨搭起鳌山——鳌山即彩山,乃是用各色灯笼搭造而成,灯笼上画的神仙故事或是山水人物,灯品千百种数量多达上万之多,灯山中以五色yù栅簇成“皇帝万岁”四字。

  自大内前至灯山间百余丈空隙之地,有百艺群工进呈奇技之所,以彩纸糊成百戏人物悬于数十丈高的长竿之上,又设乐棚作乐,皇帝在宣德楼上便可以看到灯山和左右军呈现的百戏盛况——左边是太子和其它宗族亲王彩棚,右边乃是由宰持和重臣的彩棚,京师中的重量级世家大族都会依据一定的座次来展现自己家族之盛。

  王景范上书乞罢上元灯会除了不想参与眼下的政治角力之外,也是出于节省朝廷财政开支的考虑——整个上元灯会热闹无比,京师开封上百万百姓都会参与其中,别的暂且不说,就是宣德楼前的那座灯山和百艺群工的表演就hua费不菲,估计hua费要在数十万贯之多——灯山中的hua灯可谓是汇集天下各种奇灯,而最为惹人注目的一种便有王景范婚房中玻璃苏灯,而且其hua片至少有五尺以上,一个这样的玻璃苏灯就已经价值不菲了,何况灯山中肯定不止这么一盏玻璃苏灯,而且还有几种灯品位列玻璃苏灯之上,由此可见这灯山的价值实在是难以估计。

  在王景范看来朝廷以主持上元灯会的hua费用来赈济京师家境贫寒百姓,虽不见得能够满足所有的需要,但是这笔hua费已经是非常可观。每到上元佳节,朝廷都要少不得赏赐百官和各军班,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支,士大夫们即对此固然持批评态度认为应该削减此项开支,但却一面又装聋作哑心安理得的接受朝廷这份赏赐。

  皇帝会注意到这份《乞罢上元节张灯》奏折也在王景范的意料之中,毕竟在清一色的弹章中突然出现一个异类想不注意都很难,而奏折内容对于朝廷的声望和财政上的节省也是一箭双雕,倒是皇帝在看过奏章之后立刻派遣官员雷厉风行的赈济贫寒百姓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群臣上书言事似乎如同海chao一般一bo紧似一bo,不过在初三皇帝下诏观文殿大学士、工部尚书出知应天府的前宰相刘沆迁刑部尚书徙陈州之后,这bo“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言事风bo戛然而止。王景范对此也是有些目瞪口呆,只是在与韩家走动之时见韩绛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也多半猜出这场政争似乎刚开了个头便被人强力制止了。

  能够有这个能量瞬间将言官的嘴巴堵住的人,就算是富弼和韩琦联手都不可能做到,更何况韩琦与狄青之间的关系和过往的恩怨。王景范自然不会认为韩琦有这么大的度量,甚至整件事背后的策划说不得就是韩琦本人,平息这场尚未爆的政争的人,也唯有当今皇上才有这个能力,这倒是让王景范对以往评价并不高的皇帝刮目相看。

  更令王景范惊骇的是初九皇帝终于下诏决定权知贡举的人选,结果却不是欧阳修而是翰林学士胡宿!本来谁来主持这次贡举对王景范而言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他手中的《全宋词》人物小传所载欧阳修可是主持了两次贡举,皇帝这一任命使得几乎惊得王景范立时目瞪口呆。不过欧阳修被任命为殿试详定官,而胡宿也与欧阳修有着密切的联系——两人不仅是志同道合的好友,欧阳修的次子欧阳奕还是胡宿的女婿。胡宿也是文坛名宿,他也有不少词作载于《全宋词》,而根据胡宿的小传所言胡宿的谥号为文恭,流传诗文更达千余。

  思来想去之后,王景范更倾向于书中记载欧阳修主持这次嘉佑贡举是错误的——父亲早先就曾jiao代过这本书并不足以完全信任,毕竟这本书是千年之后的人编写的,有些人事在经过千年的流传之后早已变形走样,张冠李戴也不稀奇。如司马光和王安石等熙宁变法中的重要人物更是不能轻信,后世的人们可以根据当下的需要来宣传某个人、某件事来为自己造势,单纯的夸大他们的某一个面孔却忽略了他们的其他面孔。

  对王景范而言这本书最为致命的地方便是它并不是“真本”,在父亲所生活的千年后的时代,它有另外一个称呼“盗版”。即便后世有着更好的技术来印书,印书的成本已经非常低,但大部分书籍的售价依旧让人望而却步,相应的这种“盗版书”便有了极大的生存空间——它们的字体更小,排版更加紧密,就是手中这本《全宋词》若是正版书的话需要十几本乃至几十本之多,而这本《全宋词》一本便可以完成。

  这里面少不得要裁减出不少词人的作品,就是苏轼这样的大名家其收录的词作也打了不少折扣,更何况其他人的作品就更多了,甚至一些词人根本就是整体未曾收录。当然里面的错字自然是少不了的,虽然里面全部用一种后世笔画结构更加精简的“简体字”,父亲曾经教授过他也识得,即便父亲也改正了其中不少,但剩余的还是不少。

  先前王景范初入官场职位低微能够遇到的人和事都比较少,这本书给他的帮助还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书中所记载的有关熙宁党争的事情若是出了问题,那对于王景范而言可是非常不妙的。不过令他安慰的是书中记载即便有误,但大的方向问题是绝对不可能错的,只是不能太过轻信这本书上所记载的人事了。

  虽然记载有误,但王景范相信只要不是消息太过闭塞,大家还是应该能够看出这次科举考试的风向的——胡宿作为欧阳修的好友兼亲家,所偏向的肯定不是已经遭受重大挫折的太学体,就算胡宿没有欧阳修那份全歼太学体于贡院的气魄,但殿试之上除非是皇帝亲自出手提点,否则还是要遇上欧阳修,如此一来进士高第就不用去想了。

  年前颁布的诏令极大的限制了进士出身尤其是进士高第出身的官员升迁度,连进士高第升迁都如此艰难,虽说殿试无黜落,但能够考中高第对于日后的仕途还是非常有帮助的。欧阳修坐镇殿试,想来就算从胡宿手底下侥幸过关的太学体考生,在殿试上也别想从欧阳修手底下讨好,说不得给你nong个排后的名词,日后仕途上可就先落后一大步。

  十三日太子中允、天章阁shì讲、管勾太学胡瑷因为身体老迈不能上朝被授予太常博士致仕,这天是胡瑷启程离京回海陵,王景范带领白沙书院师生一百多人在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胡瑷这两年身体状况日益衰弱不堪,已经不复嘉佑初年在白沙书院与王景范探讨经义之时的矍铄,不过胡瑷在太学的这两年无疑给予白沙书院极大的帮助,经他援引的名士来白沙书院讲学络绎不绝。

  王景范也知道这次与胡瑷一别怕是永诀了,这位可敬的贤者已是后人所称颂的“宋初三先生”最后一位在世的大贤,另外的两位石介早在十四年前便已经逝去,而作为胡瑷的老对头孙复也在两年前去世——虽然两人包括石介都曾是范仲淹所引荐,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并不好,孙复厌恶胡瑷为人,两人同在太学但却相互避开对方。

  不过王景范并不在意胡瑷是如何与孙复结仇的,这种文人之间的恩怨很难用一两句话来说的清楚,不过他也没有机会接触孙复只是早闻其大名而已,而对胡瑷他接触的也比较多,正是因为胡瑷对白沙书院的帮助,使得王景范对胡瑷的好感更多一些。远去的石介争议颇多,人们多是赞叹其耿直,对于孙复和胡瑷,士林中公认孙复治经远胜胡瑷,而胡瑷教学生却是公认大宋第一,也正因为如此白沙书院的学规也有相当一部分出自胡瑷之手——白沙书院因为学生流动xìng非常大,尤其是net闱大比之年更多,真正常驻书院就学学子数量与现在寄宿在书院中等待科举考试的总人数相比要少了不少,眼下书院最大的作用更像是来京赴考士子的选落脚之处。

  当然白沙书院流动xìng虽然比较大,但书院内的学术气氛却是一点也不受影响,按照王景范自己的说法白沙书院最大的特点便是“自由”。一开始主持书院常务运转的蔡恕非常的不习惯——书院中的学子虽多,但怎么看书院都像是一个特大号的客栈,不过来往各地学子都是大宋各地的精英学子,来讲学的也都是各地的名流宿儒,各种思想jiao汇之下,分道台和书院学报是格外的火热。

  王景范也不是不想对书院进行正规化的安排,不过一是自己在蔡州不方便,二来他也觉得书院草创氛围要宽松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王景范从未去过书院,更不知道书院是如何运作的,渭州的县学几乎是一副破败的景象,对于父亲口述的后世大学书院更是雾里看hua。事实上若不是他财力雄厚一心想要扶植白沙书院先创名声后立书院,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怪异的局面了,不过书院的常驻求学学子数量在增加倒是真的,而书院也可以从住宿、餐饮、印书等产业有些盈余反哺书院,慢慢的有一丝书院的模样了。

  胡瑷一生致力于教学,即便经学成就不及孙复但学生遍天下,胡瑷主持太学之后以身作则,虽是炎热酷暑也必穿公服坐于堂上,严师弟子之礼,太学学生先前的散漫在他来之后焕然一新,太学学生走在京师大街上很容易便被京师百姓所辨认出来。众多朝中士人和太学学生及白沙书院师生在东门外为他设宴饯行,也是让胡瑷极为荣光,王景范会同书院师生将这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连沿途驿所都已经打点好,只为胡瑷归乡途中能够尽可能的舒适一些。

  送走胡瑷之后,王景范晚间才回到家中——在京师为官与地方上当父母官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在筹光jiao错中解决问题,而后者则是在公堂之上当面锣对面鼓的掰开说事。王景范回京已经有两三个月了,几乎宴请每日不绝,能够推的他都尽可能推掉,但是有些重量级人物和一些士林群体xìng的宴会他是怎么也推不掉的,连他自己也感觉这种生活是不是太过厌烦了。

  王景范刚在中厅坐下小憩片刻,韩慕雪便走来将一袭重裘盖在他的身上,从旁边一个丫鬟手持的托盘中拿过一副小盅说道:“夫君,累了一天这参茶刚刚好快趁热喝下也好解乏……”

  口齿间尚有参茶略显苦涩的味道,王景范合上双眼靠在椅子上,韩慕雪为他摘掉梁冠纤细的手指在头上轻轻的按着,令他一天的烦闷迅消散。即便是人人yan羡的翰林shì读,王景范也是觉得这京师是一个特大号的笼子,每日在崇文院中不是读书便是应付同僚的一些毫无意义的话题,就算是有过这么一次韩家清算过往政敌的对垒,他也是因为人微言轻而在一旁冷目观战,甚至韩家人对他的存在也毫不顾忌的流出一丝冷漠,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非常的无奈。

  世家政治往往就是如此,与父亲不同王景范熟读经史,从汉代以降直至五代,历史故事他知道的绝对不比那些史学大家少。虽说自隋代以来的科举考试取士制度展到现在,现在的世家政治已经无法和汉晋相提并论,但毫无疑问它还是颇有能量的。父亲的务实教育让他的视野更加宽泛,西北生活的经历也让他格外的坚忍不拔。面对现在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状况,心中的无奈不过是在他疲累之时脑海中的一时闪现,而最终他要面对现实——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和作为,庸庸碌碌甚至沦为韩家的一个附属棋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王景范升了官却并不快乐,京师的政坛是如此复杂犹如一个巨大的泥潭,他不敢轻易的去伸脚试探,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并不知晓这泥潭表面掰腕子的人物背后是哪个大佬在投子布局。不过在家中他却并无这种小心谨慎的必要,妻子虽是出自韩家儿女,但出嫁从夫对韩慕雪而言丈夫就是她的一切,而老丈人也是一个相对比较单纯的人,并非三伯韩绛那样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夫君,你要的人都已经买回来了,要不要现在看看?”看到紧皱眉头的丈夫在自己的按摩下表情舒缓下来之后,韩慕雪也开始要说一些正事了,家中的经营王景范都jiao给了她,若非关系官场上的事情她都是一言而决的,尽管她也不满二十岁。

  王景范听后略显迟钝的脑袋很快回忆起来,片刻之后嘴角微微一翘说道:“带上来吧,看看是不是为夫需要的人!”

  旁边的shì女在得到韩慕雪的示意后,立刻退了下去,很快在一个老fù人的带领下,十来个神情局促的女子被带了上来依次在王景范夫fù面前站好。她们皮肤似乎经常受到日晒而显得有些偏向棕黑色,眉目脸盘上也略有和一般京师女子不同,身上穿的都是新的衣服,但穿在她们的身上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夫君,这是她们所织就的吉贝布,还有十余人善种木绵黎人,都被安排在别院暂住……”在韩慕雪的示意下,几个手捧装有吉贝布托盘的女仆走上前让王景范查看。

  王景范大婚之时丈母娘程氏就曾抱怨家中的仆人太少,虽然娘家人陪送的仆人足有二三十个,不过奈何新婚夫fù的宅院曾经的主人可是太平兴国年间的枢密使大人楚昭辅,太宗皇帝特意赏赐枢密使、检效太傅楚昭辅万两白银购置下来的,二三十号仆人在这座级宅院中一撒便了无踪影这一点也不夸张。王景范虽然也有添置仆人的想法,不过那是他要到蔡州赴任也没这么急迫,倒是兴起了另外一个想法让韩慕雪想法子购买崖州会种植木绵和纺织吉贝布的黎人。

  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多,王景范也不过是提了建议,韩慕雪却记在心头,只是崖州距离京师如此遥远,在大宋人眼中无疑是蛮夷之地,折腾了一年多才将此事办妥。这也是出身权贵之家,寻常人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够办得圆满,韩慕雪执掌内宅一切事务,走了娘家人的路子从崖州按照王景范的要求将种植木绵和会织吉贝布的黎人给买了回来,只是这一来一回免不了时间长了些。

  “棉”字是如何出处戒念不知,只是在读文献时元明之际“棉hua”还用“木绵”作,至于棉布则称为“吉贝布”“木绵布”。本书中“棉hua”一律称“木绵”,布则为“木绵布”,算是尊重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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