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岳丈问对
第四十二章岳丈问对
王景范婚后因为朝廷的体恤他还有一段不算短的假期,事实上即便在抱石之宴之后的半个月内新科进士们也没有一个着急前去赴任的,甚至在王景范婚礼上最主要的宾客还是新科进士——朝廷对于文官的宽容远比前代要强的太多,而这些新科进士们更是帝国未来的希望,即便在授官之后一两个月内不去前往赴任也是非常正常的,更不要说王景范这样刚刚新婚燕尔的状元郎了。(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事实上王景范心中也并未着急前去赴任,在京师开封他尚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这次嘉佑二年科考虽是他最有把握的一次科考,但他心中也没有寄托太高的期望的,毕竟这种事情看运气的成分远比才学更重要。不过这次科举考试出乎王景范的预料之外,他不仅金榜题名还是金科状元,这多少有些打乱了他事先的一些安排,尤其是随之而来的婚礼更是让他无暇分心。
虽然两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喜事打乱了王景范的种种布局计划,不过也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好处。状元郎入仕其中好处自然不必多说,起点便比同榜进士要高上许多,加之联姻韩氏也弥补了自己朝中上层无人的缺憾,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自己的入仕成就官身,再也不会有人冒着风险来打自己财富的主意了。这就意味着王景范可以完全通过正途来经营一些产业,而不是通过打劫不顺眼的内侍来满足自己在钱财上的需要。尽管朝廷律法对于官员经商也有严格的要求,只是这种要求形同虚设,有很多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婚后弟二天,王景范便让宋端带上自己早已写好的信件前往汾州去拜访狄青,顺便也带上了自己对目前朝局的一些看法,以便让狄青在心理上有所准备——目前枢密使韩琦位高权重,而文彦博已经集朝中怨望于一身,长不过一载文彦博必然会去相位,伴随而来的升迁很可能是富弼升为昭文相以替代文彦博的空缺,而韩琦则必升为集贤相,甚至皇帝再设“史馆相”。
在大宋帝国的权利顶端,一般而言掌握大权的必然是昭文相,而昭文相以下的副相通常是集贤相,不过若是碰到了史馆相,则史馆相为次相,集贤相为第三相。史馆相全称乃是“同平章事、兼修国史”,不过这史馆相并不是常设,大致都是昭文相和集贤相两人引领政事堂和中书省,史馆之职一般都是昭文相兼任。太宗皇帝登基之时情况特殊,以薛居正为昭文相、沈义伦为史馆相、卢多逊为集贤相,三相并设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薛居正去世赵普担任昭文相的太平兴国七年才结束。
韩琦与狄青之间是有恩怨的,典型的文臣和武臣之间的冲突,不过大宋的国策乃是抑武扬文,狄青就算武功第一碰上韩琦也只有吃瘪的份,这与历朝历代的武臣相比简直是憋屈至极。文彦博招来的怨恨实在是太多了,必然不会久居相位,韩琦身负众望拜相已是必然,而王景范却知道这一次韩琦拜相将会开启长达十年为相的壮举,而这十年中对于狄青而言是没有什么机会起复了。
眼下对狄青最重要的便是保重身体,毕竟他与韩琦是同岁,而他更是一个武人出身,只要放宽心耐心的等待韩琦这风头过去。以韩琦执掌朝政十年之久来算,六十余岁的狄青也许执掌兵权在前线打仗不太可能,但再拜枢密使朝廷顶端权力层有个能打仗将领出身枢密使,总归是要好过一般文人对千里之外的战场胡乱猜疑瞎指挥要好得多。
宋端能否有这个造化来借此谋个出身,那还要看他自己的运气,至少王景范自认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狄青在大宋军队中的威望无人能比,多少军方中的桀骜不驯的人物对他都是倾心折服,宋端的事情在狄青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只要他点头宋端从军绝对是一路顺风,王景范亦是算准了这点才千方百计的为其铺路奠定基础。不过宋端能够有一个好的基础也并不代表他就能成为另外一个狄青,这都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和机运。
于文传与俞樾自然是知道宋端已经离去投奔狄青了,两人说不上对宋端的前途有多么羡慕,他们与士人对武人的看法并无什么区别,如果说有也是因为他们同宋端一同长大,即便他日相见也不会排斥宋端罢了。不过是王景范的学生宋端能够先行一步去建立自己的基业,两人还是有些羡慕的,不同于宋端,他们要想独立门户也只有过那千里挑一的科举考试,而跟在王景范身边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文传和俞樾口上虽是没有明说,但心中却已经将留在京师开封的想法给打消了——王景范的才学他们是知道的,与老先生相比他或许在见识上有所欠缺,但是论起经史子集的学问他可是比老先生更全面更精深一些。况且经过这嘉佑二年的科举之后,两人已经明了若是自己也要在科举路上有所建树,那还是跟在王景范的身后多学习一些要好,胡瑷等大儒固然名满天下,与王景范相比若想让他两人信服还差得远——胡瑷也不能保证他们就能通过科举考试。
在王景范通过春闱考试之后,便就修书一封将寄住在李成庄的钱琦、张汉和高凤翰三人招到自己的身边,而李成庄暂时则由狄青赠送给王景范的陈州庄园内选拔的管事之人前去经营——他们都是狄青的旧人,虽谈不上地位有多高,但能够让狄青将庄园交予他们来打理,自是有这方面的才能,至少远比王景范身边的人要强得多。
于文传和俞樾在决定跟随王景范,至于钱琦三人就没有这个必要,他们读书的天分虽好但毕竟学识还浅尚需要打牢基础。白沙书院聚集了这么多老师,加上还可以间或得到胡瑷、程颐等名师的指导,对他们几人而言最是合适不过,况且钱琦他们年龄尚小,也不适合跟着王景范东奔西跑,哪怕蔡州并不算远也是一个麻烦。
“见复,你也应该如苏子瞻兄弟两人那样四处拜访一些显达名儒,毕竟此次你去蔡州赴任,若无特别之事将离京三年之久,朝中有人提及之时也有人能代为举荐……”韩缜坐在王景范对面,看着他熟练的摆弄茶具。
新婚三日之后,王景范陪同娇妻返回岳丈家,这也是婚事中重要的一项也是最后一项了。原本王景范是可来可不来的,若是女儿单独返家这边称为“归宁”,绝大多数女婿都不愿意来——女婿若是上门便称为“拜阁”,这也不算什么,只是其中有项婚俗乃是岳丈家女眷齐聚,见着女婿来了便有用竹杖喊打的习俗。这自然不可能是真打,但被一群女人所戏弄多少有些掉面子,是以绝大多数女婿都不愿意陪同妻子回门。
不过王景范对拜阁回门却不在乎,婚前都是王珪来牵线搭桥,事实上除了书上有韩氏兄弟的小传之外,他对于自己的老丈人兄弟几人并无什么了解之处,书本上的东西是最不可靠的,还是要多接触一些更好。是以他不在乎这些婚俗,几番闹腾之后岳丈韩缜果然与他私下交谈,女婿也是步入官场的人了,只是根据王珪的传言王景范自点中状元之后基本上并不如同其他进士那般四处走动拜访朝中大臣,他也想借这个机会点醒一下自己这个不知是木讷还是精明的女婿。
王景范一边摆弄茶具一边笑着反问道:“欧阳内翰?文相?岳父大人,小婿并非苏子瞻亦或是张子厚,况且拜访这些人也未必是有用的,苏子瞻性格狂放才学又高,这等人文章诗词自会是一等一的人杰,张子厚学问见识非比寻常,其不过这些却与朝廷百姓生计无甚用处,恐非久历仕宦之人……是以小婿心中以为如他们一般拜访欧阳内翰或是文相没有多大干系,况且即便是欧阳内翰和文相也未必能够给他们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怎么可能?欧阳永叔虽然在这次嘉佑贡举中尽黜太学体是有些太过,但皇上并未责怪于他,甚至比以前更为器重,至于文相也是一般,有这等人相助等若省了不少力气……”韩缜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王景范水尚且不开将煮水的翁盖放了回去,笑着说道:“欧阳内翰是圣眷不减,然小婿观其经历亦有乐于为朝廷举荐贤才的美誉,可这样的人并不会因为你去拜访他而被他看重,也并非因为你与之未曾谋面而不会获得他的举荐。如此说来欧阳内翰实在是真君子,此人日后也必会受到皇上的重用,是以小婿并无拜访欧阳内翰之心,须知小婿春闱殿试之卷并不和欧阳内翰之意,就算去了也不会改变他对小婿的看法……至于文相……”
韩缜见王景范眉头皱紧,便问询了一句:“文相又会如何?”
“岳父大人,若是小婿记忆无错文相是至和二年六月(1055年)被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的,岳父大人不觉得文相秉持朝政的时间是不是有些过长了呢?”王景范略微踌躇之下,便将心中的一些想法隐晦的说了出来。
韩缜略微思量一番并不在意的说道:“文相为朝廷殚尽竭虑,即便为宰相亦不算长。”
“文相拜昭文馆大学士不到两年确实是不算长,姚崇、宋璟作相亦不过三年,本朝吕夷简虽三人,然每亦不过三年,只不过去年圣上病重文相于宫内设案为圣上祈祝,这未免有些太过,是以小婿曾思量文相已是坐卧难安了……”
大宋立国之后虽然吸取了前朝各代尤以唐五代之教训官制已经变了许多,不过终究大体格局是继承了唐代。就算官员官位的职能变化甚多,但官场上还是习惯以前朝的一些官名来称呼现在位置对应的官名,如知州还有人称谓刺史亦或州牧,前朝的宰相亦是对应的本朝的昭文相。
王景范引用了唐时的姚崇、宋璟还有本朝的吕简夷为相都不过三年,事实上为相一任本朝并没有作年限上的规定。不过从大宋立国到现在也确实很少有想薛居正那样一任宰相六七年的,甚至还有如杜衍那般为相只有四个月的,倒是有赵普、吕蒙正等人那样三度入相累积时间超过五年的,一任宰相两三年最为常见。
文彦博为相不到两年,若是以宰相任期来判断他的去留未免有些牵强,但是皇上去年病重的事情,文相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这都要看皇帝心中如何去想了,尤其是文相对于皇帝立储一事有些太过积极,这韩缜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韩缜自己虽然也认为文相是没有过错的,他也赞同及早将皇储的事情先定下来,但是他心中更清楚,就算皇帝知道自己老了已经没有多大可能再生个儿子继承皇位了,但自宰相以下都上书请求立储,这绝对是让皇帝恼火的一件事。皇帝可以不追究宫内设案祈祝之事,但对于文相处理立储一事上大感不满估计没有谁会不知道。
韩缜听后点点头没有在文彦博的事情继续纠缠下去,文彦博当政对他们韩家而言无甚区别,久居相位难免会招来各方的责难,皇帝若是对他不满意了,这失去相位也是迟早的事情。关键就在于是不是自己主动辞去相位,不过这与韩氏家族并无关联,坐看风云才是正道。
“你打算何时去蔡州赴任?”韩缜问道。
“小婿在京师也无什么特别之事,随时都可以赴任,只是这一榜的新科进士们授官外地的都还没有走,小婿也不好意思先行一步,凡事依据朝廷定律或是俗规即可。不过小婿想先行赴任一段时间,将那蔡州之事打理出个条理之后,再让慕雪启程,这也省得慕雪受那无畏之苦。”王景范答道。
韩缜捋了捋胡子点点头,对这个女婿的想法他还是非常赞同的,话锋一转问道:“听禹玉兄所言,你将那宅院买下了?可有什么困难之处?”
“本来小婿原有的宅子只是做个落脚之处,买时也没有细想,不过春闱结束之后白沙书院诸多进士也不好再住在书院,遂便安排在这宅子当中,至于租下的这座宅子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住过几日之后便有了这购置下来的想法,直到几天前才完成交割订约,时间上却是是有些紧了点,不过想来慕雪住在其中也要方便的多……”王景范笑着说道。
岳丈的想法王景范岂会不知,只是没有必要在这钱财上叫苦,如若不然以后岳丈该如何看待自己?难道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是受苦的么?王景范购置下了这座宅子钱财上是有些紧张了点,不过也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下子花费数千贯来做事而已,手中的余钱足够应付开销,而两座庄园每年所提供的财货足以支撑他想要做的事情了。
“蔡州是个紧州,虽不若陈州那般紧邻开封府,又无蔡河那般紧要河道流经,不过终究是距离京畿重地不远,朝廷中多有勋贵在蔡州安置家业,治理起来也有颇多掣肘,你当小心从事。”
“多谢岳丈大人指点,小婿自会谨慎从事,若有紧要之事必会有理有节,不会为些许小事纠缠不休的……”王景范恭敬的答道。
韩缜点点头笑着说道:“贤婿也莫要手软,你三伯多有故旧在那蔡州,回头临近赴任之时自然会与你有个交代……不过赴任地方朝廷对贤婿的考课也是关节之处,差遣一段时日之后朝廷要让进士们代还,召对,尤其是贤婿乃是进士第一,按照朝廷以往的办法会在下一届科考时圣上定会亲自召对这对你很重要,赴任之后莫要受太多掣肘,自然这学问一途也莫要放下,朝中自会有人举荐……”
王景范点点头表示明白,大宋考课黜陟之法中明着有“循名责实”,暗中有“岁月序迁”两种原则。大宋有识之士自然崇尚“循名责实”,并且予以鼓吹乃至推行;而“岁月序迁”虽无声势,亦在官员升迁之中悄然无声的被遵循。这两种原则一直都在较量着时有高下之分,太祖太宗朝自然是稳定天下为第一要务,“循名责实”占据绝对上风,而至真宗朝则“磨勘之制”,到了当今圣上这段时间两者更是趋于白热化的状态,庆历年间范文正公的天章阁奏对章疏中所陈述十条,首条便是“明黜陟”,到了现在虽不复存焉声势大弱已是明局。
不过王景范对此却并不担心,与他人不同,父亲对于当今圣上乃至后几任皇帝的性格都做过非常精辟的论断,也正是参考这些论断王景范才会在殿试中果断以“媚文”取悦当今皇上得以在三百多进士中独夺魁首。无论是从皇帝的喜好出发来应付召对,还是从实际的本事,王景范皆有对策,事实上他更希望能够在蔡州做出一定的政绩以赢得朝中名宿的赏识,这比苏轼他们此时奔走要管用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