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下)

  一直到离开皇宫,独自踏上返回焚月城的路,酹月心中仍是难掩心头的微微恍惚。【】耳听着袖中袋子里刨嗤的声音渐渐消了,她于行云中蓦地一怔,不由低低问了一声:“小丢?”

  没有回应,她无声叹了口气,目光一掠下界的云雾茫茫,那雾霭森森的一处山巅瑞气浮动,走着慢了,竟仿佛已能听到月池潺潺的水流之声。她按下了云头。

  沿着蜿蜒的山路只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便见到一处棠梨精舍,古木清香,落花成荫。抬手推开那扇梨木门,她缓缓走进了院中,抬手拂去了青石凳上沾着的落叶轻轻坐了下去。那绸布袋子被她从袖中取出放在了石桌上,袋口只微微一松,一只黄溜溜的脑袋便探了出来,跟着吱一声尖叫,那小身子一窜而出便要疾奔而去,被她眼疾手快地抬手捏住脖颈。“小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放开、你放开我!”那黄色的一团在她手下死命挣扎着,她无奈松手,就见那总算得了自由的家伙从石桌上一窜而下,橙光顿闪,落下地时,已是一个细瘦肩膀,清秀玲珑的小女娃就地一滚,一个翻身便跳起身来。

  很是垂眉耷眼地往酹月身前一站,小丢眼珠来回转着:“我没干什么坏事呀。”

  酹月无奈地睨着面前那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的清颜,一双略略狭长的丹凤眼如流云飞月,眼瞳黝黑晶亮,很是有神。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浅粉色的菱唇,再衬着淡眉如烟,本是一个好好儿的小美人胚子,却生生被那一身稀奇古怪的行头给弄得诡异惊悚。

  扎一根长及腰间的发辫,发梢处以一根黑色布带系着。一身黑色的短袍,同色的黑色布带在腰间打了个结。只到膝盖的长度,露出两只常年曝露在外而被晒成了麦色的小腿。

  “小丢,你这次……”酹月才要开口,突然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巨响,倒仿佛是有人在激烈地打斗。她一怔,顾不得追求那小妖怪的错失,起身便步出院外,皎洁的月光下她一眼便惊于面前正缠斗着的一双人影。

  一道黛蓝色娇小玲珑却身手矫健,五指暴涨出森蓝的幽光,却是坚如钢铁的一对利爪,穿梭腾挪不断出招。而另一道虽也是女子,却很是高壮结实,穿一身火红色的袍子,手中一支铁枪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那红衣女子颇是面生,然而那黛蓝色的身影酹月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莳萝!”她扬声唤道,蓦地抬手便结出一道结界,破空打入那紧紧缠斗的两道身影之间。待得她二人被各自震开数米之后,她方扬身飞近,停在莳萝身侧。“她是谁?你们为什么要动手?”

  莳萝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那红衣女子蓦地笑开了眉眼,一头撞向那隔离结界便要扑向酹月。“哎呀美人儿,我可算是见到你了!”她话音未落,被结界所震,只惨呼了一声便被震飞更远,砰一声撞在了树上。“啊——”

  “主人,别理这个疯婆子!”一贯温和的莳萝难得地发了脾气,抬手擦一擦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微微地喘着气。“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竟然口口声声说要迎娶主人——”说到此处,莳萝脸色微变,忙抬眼看了酹月一眼,见她容色淡定目光宁和,并不似动怒的模样,才微微安了心,接着道:“连着好几个月了,每次被我击退就逃走,养完伤又再来,主人,我当真是不胜其扰了!”

  酹月没有应声,缓缓抬手消除了那道隔离结界,微眯了双眸望向不远处那哎哟连声爬起来又向她冲来的红色身影。那高大的身形,金色的长发,艳丽的容颜,还有一双浑圆的堪媲美琥珀的金色眼瞳——脑中蓦地一怔,才意识到自己跟她许是有些旧识,便听到身后小丢一声尖叫——“二大王?!”

  那女子一怔,扭头望一眼紧随酹月身后赶来的小妖怪,眨眨眼,“嚯,小丢,是你啊。”她呵呵一笑,“不错不错,还是你对我最忠心,知道我心中挂念这位小美人,竟然一早就替我埋伏在她身边。”

  “……”那小妖怪一张清秀的面皮有些不自然地抽动,看了酹月一眼,没吭气,尴尬地扭嘴笑了笑。

  酹月微微蹙眉,她终于是想起那红衣女子的名字了。上前一步,她静静站定。“红娘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真是人如其名啊……小妖怪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莳萝有些不堪打击地翻了翻眼睛。那女子听闻酹月开口唤她却是欢喜地紧,上前一步便笑道:“哎呀小美人儿,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自从一年前在挹翠峰与你匆匆一会,本娘子一颗芳心便日日记挂于你,所谓劳心悄兮,苦不堪言——”

  “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红娘子还是请回罢。”她话音未落,酹月便淡淡开口,“我女娲一族一贯与世隔绝,与神魔更是少有往来,请恕我不能接待,请。”

  “美人儿,你……”那红娘子很是不甘地伸手便要去抓酹月的手臂,一句“你可也真是心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道凌空袭来的幽绿瘴气正正切中手腕,“啊——!”她来不及有任何防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腕齐根而落,殷红的鲜血迸射而出,她一个趔趄便摔跌了下去,嘶声惊呼:“我的手——!”

  酹月也被惊得不轻,那道瘴气激射而来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眼睁睁看着红娘子受到袭击,右手手腕齐根而断。猛转身循着那瘴气的来源望去,却见青光暴涨又顿消,只在眨眼,一道清瘦纤长的身影便稳稳立在她身前不足十步之处。

  天水碧一袭薄裙在夜风中裙角簌簌轻扬,长身玉立,纤腰一束,泼墨般的长发肆意披散,包裹着那清瘦纤细的肩头。

  一双幽绿,泛着邪魅的冷光,薄唇紧抿,清冷的面容更是看不出半分的血色。

  不是葬月是谁?

  酹月心头一凛,望着葬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苍白的面上没有半分暖意,以着她对葬月的了解,自然是明白她已然恼了。为着自己答应过她却又不可避免的迟归,她心底隐隐有些歉意,然而对着葬月随心所欲地出手伤人,她仍是忍不住微微地动了气。“你答应过我……”她沉声开口,未出口的话语却被葬月突然地打断而生生梗在了喉中。

  “我答应过你不伤无辜。”葬月轻哼,扭脸睨一眼那缩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冷冷一笑。“她……可不是无辜呵!”

  葬月用以击伤那红娘子的乃是剧毒瘴气,除去断掌的骨肉之痛,那幽绿的瘴气如蚀骨毒药,眨眼间便烧灼得断腕处一片焦黑。红娘子低着脸蜷缩成一团,一张艳丽的脸颊因着彻骨的疼痛而纠结扭曲成一团,藏在金发中的一对尖耳却在听到葬月开口后扑簌簌一动,猛抬起头便望向了葬月。眸光只一个定格,金瞳中几乎迸出血色的光芒。“是你——?!”她蓦地开口,急怒而扭曲的表情下,艳红的嘴唇中渐渐衍生出一对森白尖利的獠牙。“你这魔女,你为何要如此狠手,灭我豹族!”

  豹族?被灭?酹月一怔,瞬即望向了葬月,“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先她曾听说与妖蛇族交好的豹族于一夕之间便被灭族,她只当是那些妖族之间互相的恩怨嫌隙,才有此灭族之灾。本来这与她其实并无甚相干,毕竟那是妖界的事,然而事情发生在她离开挹翠峰的第二日,她却不得不多留了一分心思。然而纵然她后来亦曾返回挹翠峰想一探究竟,却只能是见到漫山遍野的豹精残骸,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是丧命于喉口处那致命的一道撕裂……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如斯狠辣的灭族之事,竟然是葬月所为。酹月定定地望着葬月,只盼着她能开口告诉她不是的,不是她做的,或者她是有什么苦衷是受人胁迫——

  可她终究却是失望了。葬月只是冷冷一笑,缓缓抬起右手,一道翡色莹然的剧毒瘴气便幽幽萦绕在她指间。“真是可笑,作为始作俑者的你,竟会一脸无辜地来质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红娘子目眦欲裂,只一声怒吼便疾窜而起,反手一抓,一支寒光凛凛的铁枪便紧握在了手上。她右手被断,惯使的长枪武器却是使不得了,一怔之下更是暴怒,丢下长枪便揉身扑上,竟是要以空手与葬月一搏。

  “住手!”酹月惊呼,才要抬手结出结界,便见葬月很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嘴角更是挑起一抹淡薄而不屑的笑意。她身子一动也不动,抬起的手掌五指蓦地张开,但见瘴气暴涨,只眨眼间便是一道青影戾气直击那红娘子心口而去。嗤得一声钝响,却分明是血肉穿透的沉闷——

  那红娘子倏然睁大了双眼。

  “二大王!”身后小丢一惊之下揉身抢上,才要伸手去扶住那红娘子,却更快惊于她心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正汩汩地向外迸流出殷红的血液。她整个人便如被定在了当下,脸色惨白而双目圆睁,唇角微微一抽,一口殷红喷出口中,跟着身子便猛地向后仰倒。砰一声钝响,激起尘土飞扬的同时,浓腻的血液更是淌了一地。

  “不自量力。”葬月悠然收手,轻飘地丢下了一句,抬眼便见那黄毛小怪一脸愤然地怒瞪于她,她不由无声轻笑。“怎么,你要为她报仇么?”

  小丢紧紧扶着那红娘子僵直了的头颈,怒瞪着葬月一脸淡薄无谓的神情,她一张小脸涨得几乎要滴出血,猛一咬牙便跳起身来,抽出腰后别着的两把寒光凛凛的精钢三刃叉便揉身向葬月扑了上去。“你这魔女——我杀了你!”

  “不知死活。”葬月见她冲势倒是极快,一个不留神竟窜到了自己身前仅一步处。来不及避让,她眉心一蹙,抬手便聚起瘴气要向那小怪击去,然而却在瞬间惊于面前那陡涨的一道银芒胜雪,牢牢截住了她激射而出的一道幽绿。

  抬起眼,面前一张雪白到几乎被抽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的脸,一时竟觉恍惚。直到腰腹处蓦然传来利器没入的钝痛,她微微挑眉,垂眸望去,却见那小妖怪竟趁着自己一击被挡又蓦然分神的空隙,将那对尖锐的钢叉齐齐没入了自己腹中。

  ……找死!她眸中一黯,想也不想便抬手向那小妖怪拍去,被她灵活一闪避开了天灵要害,斜斜拍在了她的肩头。那看似不甚着力的一拍却实则暗藏绵劲,喀啦一声钝响,小丢惨呼一声便斜斜摔飞出去,砰一声落在数十米远处,又嗤嗤滑出数米才撞在了一棵树身上,震了一震,停住了去势。

  “小丢!”酹月全副心神只放在抵御葬月那致命一击,待得看到小丢撞上葬月身前,尚未瞧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见葬月一掌将她击飞出去。她脸色登时惨白,极快地收手便扬身追上,不想仍是慢了一步。

  抢上前去伸手抱住那软成一团的身子,皎白的月光下清楚地看到臂弯处一张更形惨白的脸,她怀抱一紧,已然了然。葬月那一击虽不曾正中要害,然而那极劲的戾气却是将小丢全身的骨骼全然击碎。心头一凛,她咬牙便要起身,葬月……葬月……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枉杀无辜!

  “小主人,你——”

  才站直了身子,便见到莳萝向前一步,欲言又止。酹月冷冷望着葬月,却只见她宽大的袍袖半挡在了身前,静静回望着她满眼的愠怒。“你骗我。”望着酹月似不解地微一挑眉,她蓦地轻嗤,“你大概,已经忘记答应过我的事了,是罢?”

  酹月蹙眉不语,侧身向莳萝道:“速速带她们去月池治伤,不管如何,先续了性命再说!”

  “是。”莳萝微一迟疑,仍是遵从了酹月的吩咐,蓦地扬身一纵便现出了真身,在半空中一个俯旋一爪一个将红娘子与小丢提起便直奔月池而去。

  葬月难得地没有出手阻挠,只静静望着莳萝将人带走。“葬月,”酹月沉声开口,“我答应过你,事情办完即刻去焚月城找你,只是——”

  “何必解释。”葬月却不欲多听地轻轻摇头,蓦地抬袖抛出了一对物事,锵啷一声便砸落在地上,她扭头便走。“反正在你心中,我永远都是最后才会被想起的那一个。”

  夜凉如水,那纤长的碧影被拉出斜而细长的一道阴影,慢慢离去的脚步发出簌簌的轻响,形影相吊,是这世上最最寂寞的四个字。

  而皎白的月光下酹月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对满沾血渍的三刃叉。

  身体的疼痛,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早已习惯了各种皮肉之痛的她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真正让她瞬间疼到呼吸维艰的其实只是那女人转身即奔向另一个人的身影,如蚀骨的毒药,随血液奔流,入髓,无解。

  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着,葬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走去哪里又能走去哪里。一心只是想着酹月太可恶可气,所以扭头便走了。可是当真背对着那女人离去后她的心里却又无法抑制地茫然了起来。离开了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焚月城?那个充满了杀伐与*的困境?

  在一棵参天古树下缓缓停住了脚步,她伸手扶了上去,那直抵苍穹的一树古老,贴在掌心下的坚硬涩然,让她沉寂的心无法坚定地突突一跳。将身子倚上了树身慢慢靠坐了下去,舒展开四肢,她仰首望着空中那皎洁的一弯明月,抬起一手慢慢遮在了额际。

  以为可以平静下来的心,又再次惊痛起来。

  哪儿也不想去啊。没有你,纵然是极乐净土,于我,又何差于废墟死城?

  瑟得一声轻响,忽然一朵雪花自半空中悠悠而降,飘落在她额上。她无心理会,肩膀微微地轻耸,却是将整个身子缩得更紧了。直到那瑟瑟飘落的雪花愈发多了起来,她方不堪其扰地半睁了双眼。“你也跟了我一路了,不累么?”葬月冷冷哂道,缓缓站起了身来。

  没有回应,只在眨眼间飓风扬起,一大片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飓风暴卷,凝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以着排山倒海之势向葬月撞去,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葬月不耐地挥袖,青光暴涨,只一眨眼便击破了那狂卷而来的雪球。砰一声巨响,雪球四分五裂,暴扬起无数的冰芒铺天盖地砸来,每一道都堪比凌厉的刀锋,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

  葬月微微冷笑,于万千冰芒中疾闪而前,扬手便向雪球爆裂后欲急速后退的白衣女子抓去。剧毒的瘴气凝在她指尖,于漫天雪白的肃杀中掺入了一丝阴邪的冷光,摄人心魄。

  白衣女子瞬间凝神退后,可饶是如此,也仍未躲得过葬月那速度极快的一抓。她惨叫一声便自半空中跌落下来。

  葬月负手而立,冷风飒飒中,她雪白的脸颊慢慢绽开一道血痕。她不甚在意地抬手一抹,望着指端凝着的那抹嫣红,一时竟跳出那杀气之外,微微出神。

  那白衣女子,雪湮摇晃着站了起来,被葬月抓伤的胸口处衣裳尽裂,正一点点地渗出透明的血液。被葬月那一记瘴气击心,几乎折损了她百年修行,她恨恨地咬牙:“把女娲石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女娲石而来啊。”葬月冷冷地轩眉,“怎么,雪国对女娲石也有兴趣?还是说令尊五百年前与焰城一战,果真是大伤根本,迄今未愈?”

  “这不关你的事!”雪湮被说中了心头的隐忧,不由脸色一变。

  “你跟了我一路,不惜冒死挑衅,倒也是个孝女。”葬月转过身便再次走到方才停靠的树下,“你走吧,我现在没兴趣杀你。”

  雪湮一怔,怎么也没想到那出名心狠手辣的焚月城主竟然会手下留情。她在走与战之间徘徊着。走?今夜这蛇妖受了伤,可是抢夺女娲石的最好时机。战?方才她也亲身尝试了,那蛇妖道行极深,纵然是剧创之下都能信手伤她……正迟疑间,“葬月!葬月你在哪?”一道声音穿透凛冽的肃风与雪势蓦地传来,雪湮与葬月同时一怔。

  “还不走?”葬月冷眼看那雪妖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而因着听到酹月的声音,她心头烦躁,又期待又抗拒的情绪搅合在一起,她忍不住拿那雪妖撒气。“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雪湮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正快步赶来,只微一沉吟,心下便有了主意。看葬月的反应她已然猜到来人是谁,一早听说妖蛇葬月天地无惧,却唯独对一个使琴的女子格外小心在意,而那女子据说乃是女娲后人。呵,道貌岸然慈悲为怀的女娲后人啊……雪湮勾起笑意,蓦地扬手再次召唤出漫天冰芒,挟着风雷之势便向葬月攻去。

  “找死。”葬月恼了,难得她不想动手,这不知死活的雪妖却偏要惹她!她袍袖一掠,一双浸着幽绿瘴气的手便再次击出。虽是弱质芊芊的形状,然而那一击却轻易开山裂石,更遑论她妖蛇之身天生具有的灭世毒瘴。

  只唰得一声响,雪湮只觉眼前一黑,什么也来不及反应,身子便已然如破碎的风筝一般飞出百步之外,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又嗤嗤滑行了数十米才被树木拦住,哇一声便吐出了一口血来。

  葬月才要上前,身后急促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一怔,竟是本能地站住了。待得看到酹月走到她身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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