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原来,那什么皓祯十二岁就已经流传京中奉为佳话的擒白狐放白狐的故事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那皓祯贝勒跟着皇上大臣们狩猎,拿网子活捉了只白狐,见那白狐可怜,说了几句好听的就又放了。
不过,那白狐倒是灵性,走的时候竟然三次回首才肯离去。
但就这么点指甲壳大小的事儿,竟然也能让这些人记上这么多年,可见这些满族人是没事儿干了。
兰馨看向那不太甘愿的皓祯,心想,形色如此外露,也是个不成事的。
于是,在油头粉面的评价之外又给他加了条“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不消多费力也能猜出,这样一个男人,只怕最享受的就是那种柔弱得跟朵小白花儿似的女子,要处处依赖他,处处仰望他,离了他半步就没法生活,多半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可这样的男人,浸在了温柔乡里,又怎么能给女人遮风挡雨?
男人要像山一样才好!女人要像树,禁得住山上必不会少的风吹日晒和雨淋,切莫做那蒲草,柔弱得任人践踏。
要是那只白狐遇上的是她家哈丹巴特尔,只消一箭射去,保管箭头从眼珠子射进去,再从眼珠子里射出来,半点不会弄坏了皮毛。
刘嬷嬷兴致勃勃的谈话已经从皓祯的白狐传说延伸到了这位贝勒爷的生平事迹,投在兰馨身上的目光隐隐有些调笑,想是也看出来皇帝的意思了。
兰馨垂着头,脸上露出些娇羞的模样,旁边的皇后皇帝都乐得见,不时的拿目光含笑的看兰馨,殊不知兰馨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样心慈手软的男人,竟然还能上战场?若是遇到危及关头,必须要舍车保帅杀戮千里,不知道他会不会犹豫不决。
罢了,不过是个没见过塞外苦寒的富贵孩子,永远不知道一只白狐的皮肉有多么宝贵。若是冬季缺粮,塞外多少人还得砸开冰屑开挖野菜呢!
呵,这便是满人的文武双全。亏了这满族人也是从苦寒之地出来的,竟教养出些这般贵气的后代!
兰馨倒了一杯果子酒慢慢的饮着,酒气上来,脸颊不用装便红了。
瑞平这人向来这样,即便十分能喝酒,也一喝就脸红,原来这兰馨也是。
兰馨拿酒杯挡着,偶尔注意一下站在下面与皇帝问答的皓祯。
看样子,只怕**不离十了。
罢了,这样也好。这样的男人,只怕做什么都理直气壮,全以为天下人都是错的,心思直白得都不用去猜。只要轻轻收拢手指,就能将他握在掌心里。
兰馨在皇帝投过来的询问眼神中娇羞无限的低下了头,然后轻轻的颔首。
恰在这时,忽听一声刺耳的呼哨,坐在最末的两名王公子弟的凳子猛然一塌,一个黑影迅捷无比从角落里窜出来,手中长剑低吟,朝正中的皇帝刺来。
场中的言笑晏晏一下子僵住,仿佛安静了微不可察的片刻,转瞬化作一片忙乱的叫嚷:“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
无数的人朝皇帝这边涌来,兰馨的手指一下子按在腰间——夹棉的绣花马甲下就是那把兰馨还身为瑞平时随身携带的匕首!
皇后吓得花颜失色,一下子站起来挡在皇帝的面前:“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一句话,像是将所有人的神智都唤了回来一般,场中那些自诩文武全才的男人们争先恐后的拾起武器,一窝蜂的朝那名刺客涌去。
那皓祯也是神色一肃,将大惊失色的硕亲王挡在身后,低头说了句什么,就持剑挡在皇帝的阶下,一脸的威武。
兰馨见那刺客被迅速赶来的侍卫缠斗在场中,心头也就安定了下来。
偏头去看皇帝,见他也是一脸淡然的看着,把握立刻就大了几分。
真是笑话!皇宫是什么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昼夜不息,仅仅一个刺客,有多大本事潜到这么近前都没能让人发现?
若是他混在宾客、仆役之中还能叫人信服一些,可他一身黑,再用方巾蒙面,这不明目张胆的跟人说他就是来刺杀的吗?
难不成那些大内侍卫都死光了?
更何况,若真是来刺杀的,也就不会花那么多力气去跟那些侍卫、王孙缠斗了,走到这一步,只怕拼了一死也该往皇帝身边钻的。
兰馨捏着帕子一下子扑到皇帝身边,颤抖着声音:“皇阿玛快走!”
皇帝摸着兰馨的脑袋没有说话,兰馨握住皇后的手,就如大多数养在深闺的娇公主一样浑身发抖,眼睛却死死的盯住下面的刺客,果然见到堵住刺客的一个侍卫身子侧了一下,那刺客立刻抓住空隙,如出笼猛虎一样飞身向皇帝这边纵来,口中喝道:“纳命来——”却不敢有半句放肆的话。
那皓祯挡在兰馨们前面,谨遵礼仪的没有回头,却是长剑一挺凑了上去,大喝道:“好大的胆子!”
两柄长剑顿时如同两练银光纠缠在了一起。
那皓祯的功夫看起来倒不弱,缠斗了一阵,两人竟然旗鼓相当。
场中这会儿已是人仰马翻,不少贵族子弟们的衣裳上都沾了好些酒水,一脸狼狈。更有人被这场变故吓得呆住的,还有跌倒在地的。总之是一片狼藉。
不少人至今还扯着嗓子高喊什么抓刺客,丝毫不顾喊了这么久,为何那些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就只来了这么几个。
这些京中子弟竟是将祖先的威风忘得差不多了。
瑞平的刀法是跟哈丹巴特尔学的,虽然谈不上数一数二,可草原上普通的武士两三个也不是她的对手。换了个身体,这点本事应该没能丢掉,顶多体力跟不上罢了。
兰馨看了一阵,心下明白,若不是那刺客手下留情,这皓祯只怕肩上、小腹早已受了两次伤了。不过,比起不少人,皓祯倒也的确高出了一大截。
只可惜,一未看出那刺客的身份,算是观察不细。
二不懂量力而为,将自己逼进了死路,可谓目光短浅。
可笑旁边的硕亲王竟也满意的连连点头。
兰馨侧头去看皇帝的脸色,果然有些阴郁。只怕他本身还对这些文武全才们寄予了不错的希望的。
其实,真要依兰馨看来,将这些子弟们屯回边疆苦寒之地磨炼个几年才是正事。不过,京中繁华舒适,这些人又怎么肯?这等命令,便是皇帝大概也没那个本事说下就下的,除非是哈丹巴特尔那种说一不二积威甚重的铁血之人。
抬头看着场中两人你来我往,暗暗估计了一下,若是兰馨自个儿对上这刺客,出其不意之下,杀了他倒也可能。
而这一瞬间,却是变故又生。
那皓祯心浮气躁之下,被刺客特意卖出的一个破绽骗过,旁边皇帝脸上立刻显出丝不虞,但又很快压下。
想来是体谅这皓祯年轻吧。
而那刺客,已经抓紧皓祯这一瞬间的疏忽,一剑将他武器挑落,纵身向他身后不过五步远的皇帝扑来。
这一变故,让满以为皓祯十拿九稳的硕亲王愣住了,竟眼看着那把长剑从他身侧刺出,直挺挺的刺向皇帝的胸口!
硕亲王……只怕要失了皇帝欢心了。
“皇上!”
皇后却是反应极快,惊叫一声,挡在了皇帝面前,也挡住了皇帝脸上的错综复杂。
兰馨抿唇一笑,这皇后倒是好手段,不愧是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脚下步子却比皇后更快,整个的扑在了皇后的身上,尖叫一声:“不要伤我的皇额娘!”
仿佛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兰馨清楚的感觉到那森寒的剑尖贴近了她的后背,带着夜晚的寒气侵入她的背脊。
背上的汗毛顿时整片的竖了起来,兰馨的手指死死的捏在一起。
终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奴才雅尔哈叩见皇上、皇后娘娘、兰公主,惊扰了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各位主子,奴才有罪!奴才该死!请皇上皇后娘娘降罪!”
兰馨用余光看去,就见那名刺客已经摘下了蒙面的黑巾,恭恭敬敬的跪在台阶下,脑袋埋得很低,只能瞧见一个头顶和光洁的下巴。
看样子年龄倒是不大。
“起来吧!都是朕的安排,你何罪之有?雅尔哈你先下去。”
皇帝轻轻的推开皇后,也不看她,皇后的脸一下子有些变色,却又立刻恢复了恭顺,只伸手由身后的两位嬷嬷扶起,却仿佛脚下都在发颤一般,嘴里连声的唤着:“皇上,皇上……还好皇上您没事……不然……本宫……本宫……”
那副惊慌怯弱又强撑高贵的模样,连兰馨都看得有些不忍。
果然,皇帝叹了口气,亲自扶起她,安慰道:“皇后你受惊了,先回去歇着,朕随后就去看你,今晚就在皇后你的坤宁宫歇了吧。把兰儿也带回去,好生照抚。”
转头看向兰馨时,却慈爱了许多,摸了兰馨的头,长叹一声:“兰儿你啊……”随后大笑起来:“果真不愧是我满族儿女,胆色过人!”随后又放低了声音:“不愧是朕的好女儿……”
兰馨行了礼退出亭子,再抬头看去的时候,皇帝已经背了手看着满场的人。
那坐了好长排的年轻王孙们都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老一辈的已经看出了皇帝的意思。只可惜,已是尘埃落定。
唯有那皓祯站在正中,显得尤其打眼。
他的长剑落在脚边,双手空落落的。
兰馨瞄到他的拳头握得死紧。
“哼,平日里一个个的都跟朕说自个儿文武双全,今儿个怎么都成了废物了?这就是朕的八旗?这就是当初跟随太祖皇帝的铁骑子弟?一个个的,在天子脚下横行霸道的气势哪里去了?若不是朕今日安排了这么一场戏,只怕还要以为朕的八旗子弟都是多了不得的!只怕还要自个儿扇自个儿的脸!”
“硕亲王府贝勒皓祯听旨……”
皇帝威严沉稳的声音渐渐远去,兰馨扶着皇后的手臂,慢慢的走在抄手游廊上。
游廊边上挂着连排的红彤彤的灯笼,一路撒下红彤彤的光。
兰馨偷偷的看身边的皇后,只见她嘴唇抿得死紧,兰馨将头轻轻的靠在她的肩膀上,低低的唤了一声皇额娘。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拨了拨兰馨的耳发低声叹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敢挡过来呢?要是伤到了怎么办?我可怎么跟你额娘交代?”
兰馨摇摇头:“皇额娘遇险,兰儿怎能不救?皇额娘对兰儿恩重如山,您就是兰馨嫡亲的额娘啊!为了皇额娘,就是去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皇额娘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了,兰儿不爱听。”
“兰儿你啊……真是个傻子!唉,皇额娘的好兰儿……”她伸手将兰馨搂在怀里,静静的站在灯火通明的抄手游廊下。
兰馨微微的翘起嘴角。<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