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山鬼传说

  这是一片茂盛得出奇的原始森林,笔直高大的树木一棵紧紧挨着另一棵,压榨着林子里拥挤的空间。【】树枝纵横交错,枝叶繁茂异常,把天遮得严严实实,几乎一丝光也漏不下来。生命力量的伟大,有时就在于此。没有鸟扇动翅膀的声音,没有虫鸣,也没有爬行动物粗糙的皮肤摩擦树皮、掀动枯枝败叶的声音。整个林子静得有一股死气。隐隐的,有人声传来。脚踩在枯枝败叶里,深陷下去,发出“噗”、“噗”、“噗”的声音,清晰异常。有人的手抚拍着树身,传来木头与**相击的轻“啪”声。

  在这样一座连转身都成问题的原始森林里,有这么一行人并不算缓慢地前进,的确是一件罕事。慢慢捕捉那一行人影我们便可以发现,这林子里有些地方的树木稍稍稀疏些,这些稀疏处连起来竟隐约是一条隐密的道路。这些人腰上都拴着绳子,大概是为防止后面的人跟不上。走在最前面的是岳镜芜,然后是乌鸦和蜘蛛,再然后是徐老板、冯芜、雀子、谭潭、林父,跟在最后面的是巫小婵和温姈。这一行人用一根绳子把彼此拴在一起,远远看去竟像一种爬行动物。

  突然,雀子一脚踩歪,半边身子一下子垮下去。前后的冯芜和谭潭都来扶她,这一滞,整个队伍都没法儿再往前。冯芜蹲下来看她的脚:“没事儿吧?”雀子摇摇头,隐忍着疼痛,说:“没事儿。”“还能走吗?”雀子试着一抬脚,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时最后面的温姈不知前面为何突然停下来,高声问:“怎么回事儿?”谭潭壮起胆子,大声说:“停一会儿!有人不小心扭到脚。”她转过头来,问:“雀子,你是雀子吧?”“嗯…是…”不知为什么谭潭突然松口气:“那就好,想想办法,找个人背你一段路缓一缓。”“我来吧。”冯芜动作利索地解开自己腰间的绳子,又把雀子的解开,蹲下来,说:“上来。”

  “这样…不好吧…”雀子有些拘谨。“没什么不好的,特殊时刻特殊处理,上来。”也不知他口中这“特殊时刻”指的具体是什么时刻。雀子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靠上去,一手环住冯芜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抓着绳子。”如此,雀子只好改成一手抓住绳子,一手紧紧环着冯芜的脖子。“走吧!”爬行动物继续移动。雀子趴在冯芜背上,扭头去看林父。这位父亲刚才一直没说话,连一句担心、一句问候都没有。雀子扭头去看他时,这位父亲竟然转过头避免与他视线相触,不知在想些什么。雀子垂下眼转回头来,手臂却比刚才环得更紧,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蚂蚁,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攀住身前这最后一根稻草。谭潭夹在这两父女之间,眼神复杂,忍不住摇头轻轻叹息。

  也许是刚才的小插曲偶然打破一直以来的沉寂,这一行人开始说起话来。徐老板颇为挑衅地说:“我还以为你们要给我们在眼睛上蒙块黑布,用麻袋运到联盟去。就这么带我们进去,难道不怕暴露你们的老窝?”蜘蛛不客气,回他:“你要是有本事从我手底下逃跑,那就尽管回去,告诉你们研究社那帮人联盟在哪个经度、哪个纬度,门前有几棵树,地里有几颗苗儿,省得走偏。”

  “听过桃花源的故事吗?”温姈突然说,“那个武陵捕鱼人‘扶向路,处处志之’,回去的时候却背叛他的诺言,告诉太守桃花源的所在,结果‘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你把那儿比作‘桃花源’?”巫小婵问。温姈低低地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对我来说那儿或许是桃花源,是天堂,但对有些人来说,也许就是地狱。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整座森林就是一个**阵,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们刚刚走过的这条路在我们走之后很快就会重新被这些树木封死,下一条路会出现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即使你们再来到这儿,没有我联盟的人的指引,是根本不可能走出这座森林的。”温姈说,“我突然想起有这么个事儿,是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也许是几百年前,研究社有人想通过这条路进入联盟,结果进来的没一个出去过。可要当心你们脚下,别踩着前辈先人的骨头!”

  谭潭突然一脚踩到一根长长的、圆圆的、硬硬的东西,心猛一跳,颤颤巍巍地抬起脚。这才看清她踩的不过是一截树枝。谭潭愤愤地踢开它,继续往前走,不过落脚显然比刚才更加谨慎。在这整个事件中,她真真正正是个无辜的人。如今走这一遭,也不知是凶是吉。

  巫小婵也一直听着,不过她关注的重点跟谭潭有所不同。“这一条路?你会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到联盟还有其他的路?至少,不止这一条?”温姈不小心说漏嘴,也不恼:“这是最近,也是最难走的一条。至于其他的路,你们没必要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阳光依旧炽烈,但林子里只有阳光所化不开的浓郁。“哎——你们听没听过一首歌,《山鬼传说》?”在这样一场特殊的行程中,温姈突然这样说。也不知她突然想起什么,竟低低地笑起来——从胸腔里面发出来的、在唇齿间流窜的、沉闷的笑声。巫小婵没法儿回答,她一向是不谙此道的,但也隐隐觉得这首歌的名字很熟悉,或许是哪一天偶然听到亚历斯的同学们提起过,又或许是哪一天在杂志上翻到过,再或者,有可能是哪一天走在大街上,看到音像店橱窗里的海报,从此脑子里就留下这么个模糊的印象。她不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

  谭潭轻轻地哼起一个调子,忽高忽低,忽断忽续,仅从这几个调子里就能断定这必然是一首好听的歌。“孟君的《山鬼传说》,是这个调子吧?”“是。”温姈把这首歌慢慢唱出来,音色不够完美,但已足够动听——应该说这首歌本身就有魔力,轻易地就能攫住每一个人的心。

  “风落梧桐花弄影,邈邈山河间,是谁在倾诉,倾诉山鬼的传说。他生他日他时候,青青晨光落,是谁在寻找,寻找现世的救赎…”

  “这是一个在寻找救赎的山鬼,她前生做错事,所以今生要用‘孤独‘来偿还。有一天她来到我的梦里,要我为她写一首歌,于是才有这首《山鬼传说》。”

  是的,是这个人。巫小婵想起来她确实听过这首歌,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时候。那时她一手拎着一桶食用油,一手拿着瓶酱油,正准备回家。那个时候“时光小店”的店主还是竹音,她和他还并不很熟悉。竹音坐在小店的柜台后面,面前的电脑正直播着孟君的演唱会。巫小婵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竹音那样一个脱俗的人,竟也会看那种东西。那时的孟君还只有十六岁,但他已然是那个圈子里最耀眼的明星。“这个人的声音有一种魔力。”竹音这样说。当时的巫小婵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并且直到现在她也不能完全明白。孟君,孟君…那时她也为这个人、这首歌所倾倒,甚至着迷,只是这几年…

  只是这几年的时间,她竟已淡忘至此。是她忘得太快,还是她已然无情?

  “若是好儿郎,请把一缕青丝藏,若是美娇娘,请捧一杯清酒酿…”歌声在浓荫暗处,在光斑驳处,愈发空灵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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