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垂泪
“确认”细琐阳光打入大汉的眸里,铁牛战安静了下來。他盯着铁堂主的眸子,看那木头脸的男子勉强地垂下目光点了两下头,含笑对望过來。
那样的笑容,是凄冷风后抓地煎熬过的松柏,迎來了第一缕阳光。
一寸阳光,满十寸心间。
那是绝望后,再度饱含希望的目光。
铁堂主悲“呵”了一声,抬头对着粗大汉:“我只是想问铁牛战兄弟,你这些年來过得还可好还有,你师傅……”
铁牛战不喜欢伤风情的调调,更不喜欢别人这么低言细语地对着他说话。要说这铁堂主是个女人还好,粗大汉也能稍稍谅解一番。可是她娘的!铁堂主是个男人,还他娘的是个堂堂八尺男儿。
“老子这些年一直逍遥自在的,镇西堂也是老子一手建起的。沒有师傅,招式都是自己把弄出來的。”
铁牛战本想摔脸走,但顾及到对面好歹是个大家的头头,自己一个小家的头头再乱发脾气下去可不好。何况,那个大老爷们,都低言细语跟他说话了……
“哦”铁堂主疑惑,他盯着铁牛战一身劲装瞧了好久,并未瞧出个所以然。拜拜手,他坦然笑道,“原來是此般,还真是打扰了铁兄弟。”
礼了两下,最后再看了一眼铁牛战身侧的万长生。铁堂主又木回了他那张木头脸,回身踏着望楼外飘渺的云烟落叶而去。
“诶这个铁堂主还真是奇怪,呆瓜兮兮的。”忘了会儿拦断望楼半腰的渺云,再看向在绿荫了渐渐模糊的铁堂主身影。万长生嬉皮笑脸地用手肘捅了捅铁牛战,“要我说,我以前给你取的绰号就送给他罢了吧。”
铁牛战松肩,转身踱步到了一木石头椅前,问道:“什么绰号”
“嗯……”万长生迟疑,见着铁牛战走远了,自己连忙跟上來,“你的绰号太多了,我得好生想想……”
铁牛战抬眸:“哼我绰号真是有这么多还要容你好生想想”
“是啊的确挺多的。”万长生搓着手,是要一步一顿弯腰靠近坐在木石头椅上的粗大汉。
想不到清來望楼处竟然会有樱花生长,一点一点,春风妙灵,扬撒粉装。万长生沒见过樱花,抬头看着。他沒什么衣服,穿得少。冷急了,他搓手都不顾了,直接一边裹紧了衣服,一边哆哆嗦嗦弯腰昂头向着前走。
请來山上的四月依旧冷风。万长生绊了一脚,一个哎呀声下去,又一个嘿嘿起身來。
铁牛战瞥來一个嫌弃,拍拍椅子,让小少年赶忙坐到这边來。万长生嘿嘿地眸眯成了一条线,快步过去。
悠然,闲景。木石头椅子后正是一树。铁牛战身子高,一躺就能靠在身后的树上而不掉下去。但万长生不能,万长生只能缩着身子乖乖坐在铁牛战身旁,不停地飘着樱花落,像是在觊觎着什么。
“噗嗤”一声,忍俊不禁,薛小姑娘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儿來。
“好了,笑什么笑啊。小姑娘,我说,你不是应该和你那姓赵的哥哥呆在一起吗”
铁大汉靠在树身,目光一瞄就瞄到了躺在草丛堆的小姑娘,他脑袋下意识闪过赵酴未的身影,冷着哼哼。
“沒事沒事儿。”薛月洺摆摆手,笑意不止。
一个大汉和一个小身板静静坐着的身影太和谐,她从沒想像过这样的场景。往往,缤纷三月花飘,木藤椅子,两个男人紧挨着坐的诗情画意,小姑娘想到过的,只有穆先生的白衣和爹爹的青衣……
“噗嗤。”又是忍不住,小姑娘蹲在地上捂嘴。
万长生缩起身子打量这个黄衫的美人,不觉得奇怪。笑眯眯,倒是觉得这个姑娘同他真是同道中人。
心情一下子是好了很多,薛月洺只觉得望着那缩着晶晶眼光的小少年生起亲切。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万长生的脸,小姑娘哈哈大笑:“想不到你看上去瘦,脸蛋上还是有很多肉啊。”
“你。”万长生立马红了脸,扯住铁牛战的袖子后缩。虽然是沒学过什么礼法,但“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他还是懂的。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这么漂亮的姑娘捏脸,万长生别扭着,心想着这姑娘是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准则。
薛小姑娘是知道这一准则的,但她却是不在意的。从小到大和山上的那几个汉子闹惯了,出了地儿,哪知道外面讲求什么。
她不是个大家闺秀,笑起來,比万花丛中放得最开的那朵春花还艳。
“薛小姑娘,你在这儿啊?”
清澈而不是风度的男声从丛海尽头而來,似望楼飘渺云雾间现的神明。薛月洺笑得岔气回头,见得苏不二青衣暗纹,一龙纹玉佩,一白色布鞋,头发束起,有力而來。
薛月洺不喜欢亨长老,也不是太喜欢苏不二。好的心情不说完全败完,至少也是收敛了一些。
屏住脸,小姑娘问道:“苏师兄找我是为何事”
苏不二对着铁牛战和万长生行了行礼,又对着小姑娘:“是陆家主寻你,说,是要同你赵哥哥还有你谈一些事情。”
“啊”想不到陆家那位陆蔷薇会寻到自己,薛月洺受宠若惊。在薛月洺眼里,陆蔷薇是个威风的姑娘,虽然那姑娘有时候会在私底下暴露出小女儿性子,可每次到大事情上,她就会特别威风。
比如……啊,对了,比如昨日的敛武乱上,她用武的招式就特别帅气。
那样灵气的剑,那样好看的衣装,那样灵动的姿势……
与她相见,薛月洺是求之不得。但是……但是那陆姑娘身边,还有个一个,一个侍卫,是叫做陆尧吧嗯……对于那个人,薛月洺表示自己还是喜欢不上。
薛月洺抬头,大眼睛闪光:“是吗那陆姊姊现在唤我们她在哪里等我们呢”
果然,陆尧那种人带给她的烦恼太小了,就如小渣滓,甩甩就过了。那种渣子的力量微不足道,完全抵挡不住薛月洺想和陆家主好生谈论谈论的渴盼之心。
心中激动,不等到见着陆家主,不等到陆家主说明找她有何贵干,薛月洺的脑子中就闪过一个又一个点子,嘴角笑得咧开來。哈哈,很是激动要和陆家主谈论谈论了。嗯……不过,要谈论什么话題呢
例如:如何成为女中豪杰
……
“薛姑娘,薛姑娘。”苏不二看见了明显坠入幻想的小姑娘,轻声唤了唤,“陆姑娘在荷香小院等着你呢。”
“啊是吗”薛月洺拍掌,沒想到陆家主会在她们的住处等着她,小姑娘兴冲冲就开跑,全然忘了,那个地方,她讨厌的亨长老可能还在悠哉饮茶。
“几位,再会!”
挥动袖子,小姑娘的身影早就到了路尽头,再一闪就沒影了。
“望楼外处美景甚佳,是个玩耍之地。但现在是必要时机,两位公子可也是要小心些。”见到薛月洺跑走了,苏不二对着椅子上的两个男人一拜,朝着相反的方向也是走远。
樱花景下,又是只剩两人。
铁牛战闭眸又躺在了树上,万长生冷得发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感觉,这几天下來,相处的日子里,万长生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滔滔不竭,喋喋不休,一言可泻波涛浪万里,小少年倾吐的太多,把自己完完全无吐透了。现在,便是再也憋不出一句话。
他扯扯衣袖,抬手敲敲铁牛战:“这是什么树”
大汉勉强睁开眸子,心不在焉地看了看万长生指向的方向。
“冷就回去吧。”大汉叹道。
“啊”万长生不明所以,还是执意问道,“我不冷。这是什么树”
铁牛战瞟了一眼,懒懒道:“樱花树。”
“英是哪个英”小家伙在手上比划着,划了好几遍,都只能写出一个“英”字來。
铁牛战看见了,笑道:“是个有木字的樱,你不会写。”
“啊”万长生些许失落,耸起肩膀,又开始在冻的苍白的手掌上写木字。
一撇一捺,木字收尾。一遍一遍,他写不下木字的另一半边。
“你回去吧,你衣服少,莫冻坏了。”铁牛战打着哈欠,半睁开眸子,对着那成天的娇粉樱花。
“那你呢你不走”万长生嘿嘿笑起來。
“不走,览一下旧物,需得耗一些时间。”
“览旧物”万长生不解,嘿嘿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他的嘴角是笑着的,四肢是手舞足蹈着的,眼是弯成了月牙状的。然而,他的眼角却是含着泪。
那种盈满了的,却是空凉的,欲落却迟迟不來的,不能发泄个痛快的泪水。
铁牛战是被嘿嘿声扰烦了才看來的。心中难得的清净又被扰乱,他很是跟怒,却在看到小家伙那般神情后直直怔住。
他沒见过万长生这般模样:整个人缩成战栗在角落的流浪猫状,头低下,捏紧自己的外袍,手指弯曲如骨,目光空洞失色。
“小家伙,你怎么了”铁牛战蹙眉担心道。他脑中闪过不祥,慵懒意完全被这样的情况扫得一干二净。
铁牛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万长生,表现得如此突兀,恐怕是要做出些什么不对头的事情起來。
“沒怎么……”铁牛战问过许久,万长生才抽抽搭搭地抬起头。他一脸委屈地望向铁牛战,“木脑袋你难得关心我……我,我,我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