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茶悠 上
“嗯。”
一声轻应,灯点湖面,泛冷光的镜湖边一下子蹿出明亮的火焰。火焰绕湖而行,扩散成如蛇纤细而弯曲的大圆。
这样的火焰,是绕了镜湖一圈,把整个湖面都映明了起來。
赵酴未躲得远,却也能透过杂草参差缝隙看到,镜湖面上,一道分流从中凸起。分流喷起若泉,照明似镜。光亮照应,小公子讶然发现那凸起的水流倒映出了元长老身后的景物。
捏着气息,小公子蹲深下去。
水流砸镜,声音变得响了起來。整个琴鹤谷,开始回荡起水流之声。
不如巨雷乍起惊天撼地,却似飞水击石声响无歇。还好这里鲜少人踏足,亦无弟子居住于附近,不然这么个晚上一折腾,准是有人黑着眼圈拖起砍刀來抱怨。
水流声渐大,元长老眼凝着水镜口中有语,也不知道是在水镜中看到了什么。心中怀忧,为了彻底让草丛掩住自己的身躯,赵酴未更是深藏,却是再也看不真切镜湖边元长老与苏不二的身影。巨大的水流声掩盖住了那两人行动的声响。
赵酴未无奈着耐着性子候了许久,等到水溅的声响彻底消失了他才磨磨蹭蹭抬起头。
脸颊划过草尖的声响他也是小心地注意着,能尽量不出声便是尽力不出。轻,巧,秒,小公子的身手不凡。头抬起,身子快要站直,这么一系列的动作做下來,这个空旷的琴鹤谷,连一根针头落地大小的声响都听不到。
果然,眼望平静湖面的那一刻赵小公子轻笑。湖边,再无一人声音。
琴鹤谷为什么是半禁之地……想來,不仅仅是因为镜湖半夜可出着奇妙景观,更甚这里,在某处,一定隐藏着一条机密之道吧。
脚踏出一步,踩叶声响,本是不大的声音,却在这空寂之地显得清脆分明。
“嘘……”身后是有人打了个噤声,接着就有一双细嫩的手挽上了赵酴未的脖子。
细嫩光滑,还是露出了大半截膀子。那是女人的手臂,此时正贴在赵酴未的胸口前。
这……向前的步子一顿,精神一紧,赵酴未只觉得脑中一昏,魂里一颤。小公子不敢再动一步,目瞪口呆,绷成直线的神经让他沒有马上叫出声來。
风过,细嫩手臂带着的寒意透过小公子薄衫,贴近小公子的胸膛。
“嘻嘻……”是女子的低声笑,
月黑琴鹤谷,半禁之地无人游。小公子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两人身上,实在是沒有注意到,这身后,何事,何地,怎么就活生生地冒出來一个人。
冰凉的臂带着重的湿气,女子喑哑的喘息声躲在耳后。小公子不回头,却能听到女子咽喉里的呜呜声,接着就是湿漉漉的舌尖点在了小公子的脖颈处。
含着血的气息,顺着舌尖,被浓重的吐息白烟淹沒。莫名的液体舔在了小公子脖颈处最敏感的地方,顺着他的脖子流下。
双手发麻,四肢无力。血带着诱人的芬芳包裹住小公子的侧脸,若冷中缱绻,欲是要挣脱,却眷念得欲罢不能。浑身是被施了定身法般,赵酴未冷笑要动,却再也不能掌控四肢。
拥抱的手臂开始成圈缩紧,身后的女子依偎在赵酴未的肩膀,嘤嘤低声哭泣。赵酴未不回头,却也大至明了这女子是谁了。
此时,小公子的心已经完全放松下來。面对空谷,所有花都似哭泣了起來,泼墨月色,眼前之景失色无志趣。
“姊姊……”赵酴未抬起手,他的身体不是被什么术法制住而丝毫不能动弹,他只是过于诧异。心悬挂而不得落地,冷风啸而恍然若失。
赵酴未一手恍然过腰侧的蔷薇坠子,一手握紧抱住他的女子手腕。
“是你吗姊姊……”他轻声问道,却觉那女子的唇吻在了他的脖颈上。温软带冷,微干的唇角滑出湿润的舌尖。身后的女子沒有回答,喉咙处还是低声哀鸣,
“是你吗?”心生无尽哀愁,赵酴未暗涌在脑海的悲哀此时喷涌而出。
眼边一圈黑雾从四周扩散而來,小公子的伤悲如泉水涌出,无休无止,不止不尽。禁锢的回忆在莫名的冲击下破土而出,直接搅乱了赵酴未的所有气息。
“嘻嘻,嘻嘻。”
琴鹤谷夜本黑,赵酴未手一软,只觉得琴鹤谷所有风景他都是再也看不清。女子的笑声还绵软在他耳畔,声声呼唤如泣如诉,却又是笑意不断点点浸染夜风。
“离尘……”
至轻的呼唤,那是赵酴未最后听到的声音。
至后,一切化虚无散开。
赵小公子记不清,更是忘了,自己,來这琴鹤谷,究竟是为了哪般。
无端笛音袭來,徒煞一抹悲凉;低醉箫音弄玉,空叹双行清泪。
记忆在迷蒙中飘远,待小公子再度醒來时,他已在荷香小院的客房内。一点茶意的熏香点染涂抹晨光的小屋,寥寥绕绕挠着赵酴未的鼻尖。
手搭在额前,思绪飘渺,昨夜黑景不现,琴鹤一渠清泉崩裂只为惊鸿一瞬,乍现即失。苦难扶额,眼前空空蒙蒙,赵酴未恍然间只觉得自己看不真切眸前一切。
那……所谓的一切……
轻咳两声起身,嗓子痒痒,干涩得吐不出一句话。小公子披衣而起,摸索着床沿而下。
踩上一双白鞋,他起身弄开散乱的发。到桌边,倒一杯茶水,一饮而下,喉涩尽褪。
神气顿然清爽,赵酴未舒心而笑。但他又转念一想,心中又是一阵子不舒坦,想來想去也不明白,昨晚……昨晚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浑浑噩噩,一时间思索不起來。
“赵哥哥……嘻嘻……”
门又被推开,少女笑得一脸春意盎然。见到赵酴未倒了一杯茶水,她眸子更是盈盈春光。薛小姑娘背着手跳进屋子,娇气道:“赵哥哥,我就知道你已经起身了!”
“嗯,月洺……”赵酴未抿嘴笑看她,想着她那副活泼劲,不晓得又是打了什么赌约,然后又是赢了那赌约吧。
“昨晚这么晚回來,赵哥哥却还是会起这么早呢。”薛月洺“嘿嘿”笑,袖子扯扯,她托着腮看赵酴未饮水。
很晚赵酴未透过茶盏沿看薛月洺摆弄着她的黄衫袖口,思量了月洺方才那句话,疑惑道:“昨晚月洺知道我是何时归”
“啊”小姑娘惊讶,“赵哥哥回來可是看到我的啊,怎么可能觉得我是不知道赵哥哥何时归的呢。”
“是吗”赵酴未蹙眉思索。
昨日之事他真当是记不真切,他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这些事情,本该是不怎么在意的。可是,今晨他睁眸醒來,想的第一件事却定然是这昨晚之事。
可是,不论他怎么想,越思索,思绪便越是杂乱。隐隐约约的,他只记得自己推门看到了月洺,然后……之后,便是凌乱……
仿佛有琴鹤谷,仿佛有什么熟悉的事物,仿佛……
“赵哥哥,你真是沒睡醒啊。”小姑娘叹气一声,“你自己大半夜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回來,真是的,害我担心老半天。”
黄衣姑娘探身过來,一个小指头敲在赵酴未的额头上。嘟嘟囔囔的声音不满道:“你当时乖乖去睡了,让我不要担心。沒想到现在是睡糊涂了,怎么又要我担心了。”
少女娇气的脸蛋开始发红,看样子是有些许生气了。赵酴未迅速从恍然的神态中扯出,一脸笑意地瞧着月洺:“好了,你也莫是担心,我再歇息歇息便好了。”
“是吗那好。”月洺笑嘻嘻地点头。小姑娘点地站起身來,那模样,牵了牵衣袖,转身又向外跑去。
朦胧屋外清香点透淡黄色衣衫,一圈轻雾拍散于绿枝低叶下。不断腾起的茶香,昨日未置院中的木制方桌。小公子含笑注视着月洺跑出去的背影,却听见了另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小公子是要清醒清醒那不如前來几步,饮一杯热茶,更清一副神韵。”
豪气若万山河,飘渺又入清來。绿荫下的男子身姿与卫之潇有几分近似,却又不是卫之潇的气场。那男人端着一壶紫砂,端凝在眸前。琉璃过阳光的砂壶挡住了他大半边面颊,只露出一只神气含珠光宝玉的英眸。
“敢问前辈是……”
小公子迟疑着开口。他不明白这男人到底是谁,到底來又何目的。这几天的事情搞得小公子神经有些敏感。他上上下下打量好久才确定不论是声音亦或着相貌,自己皆无听过识过。
小姑娘望着赵酴未笑得盎然,知道了赵哥哥不识得此人后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來。她打着手势,晃晃悠悠:“赵哥哥,要说來。你也应该称穆大哥哥为一声师傅呐……”
“小丫头,模糊闹。”男子一脸羞恼地站起身來,望着小公子更为奇怪的神色抱拳笑道,“九天之上龙凤鸣,豪情万丈绣清茗。在下单姓一个穆,唤为穆九天罢了……”
“您……”赵酴未恍然好久才缓神过來,“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