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铁七 上
宫阙百余里,连绵至天际。横折钩撇,凤舞龙吟。五步一新阁,十步一重楼。庄严大雅,肃穆巍峨。钩心斗角之檐牙,缦回精巧之雕廊;相连恢弘之长桥,静气接天之涌泉。
行过“踏浪”,目望之中的清来阁让众人为之一震撼。就如立于人间最高处,挂于天际之端一般。白雾绕过清来阁大阁望楼,仙气如烟丛起,冰冷的黑屋檐顶着金珠,肃杀中透过一毫温暖。
还未踏过清来阁正式迎客的牌匾大柱门,清来弟子练剑的振气势之声就有力而来。群人吼声略带飘渺,想来是距离甚远远。一招一式,剑气划山过,过狮虎圆柱,过雄伟宫殿,过来者之耳。
“一月之会时,听元长老曾提,去年所收一批清来新弟子各个豪气万丈,可圈可点,将来必可为猛将善者。在下当初还有疑惑,不信乱世之中有如此充满豪气的青年,惭愧地半信半疑。如今还未到习武场,便可听新弟子练剑之声其冲云霄,听这一式一法都是新弟子所学招数,恍然悟来,果真,果真。”
陆蔷薇含笑,所说之话相比平时严肃了许多,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赵酴未只觉得她平时的泠泠之音只为恍然,不解地抬头看向她,又暗“呵”一声,将视线点向朦胧中的清来阁。
亨长老抚胡子笑:“算时辰,确是新弟子们开始习武蓄精了。但,陆堂主,如今九州天下形式转好,莫不是说清来阁,大多门派的弟子也大多都是值得提点的。清来阁不以招收到品质上乘的弟子而自满,清来阁所想的,是要助天下门派,天下江湖,天下人民。”
“亨长老仁者大心,谦让了。”
陆蔷薇同亨长老一人一句,繁长而儒雅的对话包含天下豪气,礼者善意。薛小姑娘听着听着直点头,她没有听过这么大气的对话,脑中不由得又浮现爹爹那些自称的下层流对话“噗噗”笑了出来。
陈蕃无奈敲了下她脑袋,示意她噤声,怨她不懂得规矩。
规矩,哪儿有规矩,现在是在外边,是在旅途上,他们刚刚行至清来阁,不是参加什么重要活动仪式,不是在什么庄重的会议讨论。为什么要那些礼节上的规矩。
小姑娘嘟嘴不满,但发现自己身后本来吵闹的公子们也都嘘声下去,她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黑衣的铁锤堂主目光还是时不时向铁牛战瞟来。亨长老回首看他,与他寒暄了几句,继含笑闭语。
“长老,弟子缓来,自知有失,还请长老责罚。”
亨长老表示等一会儿便会有弟子来接待他们,于是,前来的侠士安安静静等着。突然,前路显出一个拐角跑来的清来阁弟子,双十的模样,圆眼明澈,一脸焦急态,眉头都皱到了一堆去。他一边跑着,浓黑的眉毛一边颤抖着。不一会儿,他跑到亨长老的身前,在众侠士惊讶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
亨长老本还在和陆家主说着话,这弟子一跪下,老人一句话成隔地打了回去。白胡须的和蔼长老漠然转头,没反应。那弟子巍颤颤地看了没表情的亨长老,又大声道了几遍。声音带着抖,还差点破了声。
亨长老说是有人接待,难不成是这弟子这弟子慌慌张张搞得众人很是莫名其妙。后面的侠士面面相觑,相觑了一会儿又望向亨长老。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本是和蔼的亨长老在看到奔来的小弟子时先是微怔,转而拂袖怨道,“你自知有过,是何之过”
“我,我……”那弟子哽咽,面色已经泛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抬头飞快地瞥了眼亨长老身侧的陆蔷薇,闭着眼,凝气一口飞快吐出一句话,“弟子有错,弟子不应误了接待时辰,让长老和众侠士在这里白白等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哪儿有,他们不是才刚刚到
“呵。”亨长老的胡子飞了起来,心中却是自得,“你小子,又是晚起了”
“我,我……”那弟子太脸,一双大眼中憋屈满了泪水,“师兄,师兄说长老和侠士们已经等了很久,我,我……”
哪儿有……
薛小姑娘站在后面,掩唇而笑。身旁的侠士还在疑惑中,她却已经看出了些道道。这般情况,莫不是那长老在调戏小徒儿了,啊不,不是调戏,应该是什么来着……反正,这应该是个有些傻乎乎,很好欺负的小弟子了。
这情况她也有遇到过,还是亲身经历过。嗯,怎么说呢,她就是着过这样的道。以前薛礼和薛让两个爱捣乱的师兄捉弄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是这么明知道缘由还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对着她。带到她伤心欲绝了好几天,半只脚都移到了悬崖上时,捉弄她的三人才懒洋洋地给她道破真相。
看来,这小弟子也是单纯地可爱。外说清来阁长老德高望重,看破红尘,自持清高,远离世间尘埃,怎么想想也是高冷的人物。然而现在这一番情态看来,这亨长老,内心里还是有颗孩子心。
跪地的小弟子浓黑眉毛垂了下去,他的发显然是没有束好,小半部分耷拉了下来。大部分人看出了大概,配合着亨长老冷脸。再加上他们刚过浮云桥和踏浪,都是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现在用这模样来装装等待过度也是行的。
亨长老冷脸看着,嘴还在不断哆嗦。想来是忍不住自己的笑容了。
小姑娘托腮观察着:这种事情,背后一定会有个捣蛋的推手,那是谁呢,至今还不现身,难道不想看看自己捉弄的人现在的洋相
“我……我……”
亨长老忍着,自己都忘了接下句。小弟子见状,以为亨长老更加生气了,眼睛挤了挤,泪水更要下来了。
“罢……罢了,辰寒,要罚也没什么好罚的。你现在将这些侠士带下去,好生招待着,就算将功补过了。”亨长老佯怒,不看那小弟子,“想来这里侠士都是懂大理之人,自会体谅你。”
“是。”小弟子黯然道。
“不二。”亨长老转身,挥挥手。
苏不二立马上前几步,垂首道:“是。”
苏大弟子能会意,他侧手一抬,在身后的侠客们中间划了一条线。一声请,他示意手臂左侧的侠士们跟他一路。
尾随着苏不二,一行侠士被带到了低头跪着的辰寒身侧。辰寒的许后起身,恭敬地对着面前的侠士门点头。
“请随我来。”他低头憋出了一句话,马上自己开始动。老爱垂头的清来弟子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其他侠士想抱怨又无法抱怨,只好跟着他走。
“各位,随我来吧。”苏不二又对剩下的侠士们说道。
赵酴未要跟着走,却被苏不二拦下:“赵公子,薛姑娘还有陈公子。还请你们留步。”
清来大弟子温和笑着,转身带走
黑衣的铁锤堂主见铁牛战要被带走,面色震惊。那男人对着铁牛战一抬手,大手掌就要拍到铁大汉的肩膀上,却刚好滑着铁牛战的肩头过去。
铁堂主尴尬地收起手,皱眉掩饰着脸上的羞红。刚好,侠士们的注意力都在苏不二的脸上,没怎么注意这个貌似需要尊崇的人,同时也就略过他这尴尬的动作。
铁牛战回了个眸,带满冷笑。
逐渐,分两批带走的侠士们远地身影都没了。亨长老抚抚胡须:“陆家主,铁堂主。不如……”
陆蔷薇红靥摇摇:“不必再劳烦弟子引路了。来了清来几次,也是知道路的了。我和陆尧可以自己过去。”
“那好。”亨长老点头,他又看向铁堂主,“铁堂主,您呢”
铁堂主蹙眉头,迟疑了一会儿,重拳头抬起又垂下。他看向赵酴未,凝重问道:“小子,你可认识那大汉,拿铁锤的那个。”
“大汉铁锤铁堂主所说,可是铁牛战铁兄弟。”赵酴未凝眸笑道,眸如黑墨,有礼而深沉。
“铁牛战,不对啊,铁……”铁堂主思索道,“小兄弟,你确定我问之人你知是谁”
“众人中,大多持剑,持铁锤的更只有一人。铁堂主这么问我,我也只知如此了。”赵酴未答道。
“哦。那……”铁堂主欲言又止,“铁牛战,那便是铁牛战吧。”
“铁堂主”
“……”
铁锤堂主神色极度不自然,赵酴未一句试探,那男人又是无语。亨长老和陆蔷薇在一旁带笑等着,陆尧面无表情。
“哦,那这样,便这样。”铁锤堂主叹了口气,转而对这亨长老道,“让您久等了。我还是一样,自己去房间便可。”
“那好。”亨长老和气笑。
苍老的手又有劲挥出,素色的袖袍划过一道弧线,若一标准而迎风的旗帜,散出肃杀,威严,和气。手笔直地指着一个方向,陆蔷薇和铁堂主等人颔首向着所指方向走去。留在身后的其余清来弟子也纷纷散开。
一时间,刚才还满人的清来门口,只剩下了四人。赵酴未三人耐心等着,不知有何事要说。等了好一会儿,前面的老人却没什么反应。薛月洺扭扭脚,觉得站太久,心里些许不满。那老人打了个什么哑谜,人都走完了,他就站在前面,一句话都不说。
赵酴未等得也有些惊讶,面前的老人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站着。伫立了许久,啥事也不干,不论是表面,内在,他的气,劲,没有丝毫移动的感觉。
耳边是一声沉重的呼吸。
亨长老脚跟转向。默立了半晌的老人突然转身,对三人鞠躬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