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喜好观

  午后的树荫小小的,以青瞧着太阳估摸着应该已经跑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人困马乏,按理说,这样的大太阳底下,真是不应该赶路,可是沒有办法啊。

  冯王平从车厢里爬了出來,用手扇着风,埋怨道:“啥都带了,怎么沒带着扇子呢?”

  “师父,我姐夫怎么样?还好么?”以青也着实担心石亨别伤沒好,再中了暑。

  “放心吧,他睡着了,我给他们勤喂着水呢,天儿太热了,也怕他们得了脱水症。”

  难怪,几个水囊这么快就见了底呢。

  以青一把抱住冯王平,笑道:“师父啊,咱俩总能想到一块儿去,你说,我要是沒有你在身边,可怎么办啊?”

  冯王平嫌弃地推着以青的胳膊:“快起來!热死了!你这丫……”

  沒等冯王平说完话,齐中远一把把以青从她身边拽开,冷声道:“你个姑娘家,总这么跟别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别人?”以青反应过來,“什么别人啊,她是我师父啊。”

  “师父也不行。”

  这话好像听人说过呢?

  “哎呀,我师父是女子啊,你不是知道么?”以青忙指着冯王平解释道。

  “女子也不行。”

  这人怎么管这么宽啊?

  自己又沒有真的嫁给他,比石亨管的还多。

  以青有些不高兴,却不敢轻易得罪他,只能压着怒意转向冯王平,问道:“对了,那个小娃娃怎么样了?”

  “那孩子,真是天生天养啊,睡得比他俩都香。”

  冯王平与以青说着话,拿起地图看了看,皱眉问道:“看这路途遥远,咱们何时才能到京城啊?”

  “师父,路远不怕的,就怕碰到蒙古人。不过,只要咱们尽早入了紫荆关就沒事儿。”以青指着地图,说道,“十一哥去了有一阵吧?怎么还沒回來?”

  说曹操,曹操到。

  冯王平指着不远处奔驰而來的人:“是不是來了?”

  果然是他!

  十一勒紧缰绳,马蹄子高高扬起,倒唬得冯王平后退了几步,以青抓住她的袖子,问十一:“十一哥,怎么样?”

  “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好像是刚刚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倒是有井,可以一去。”

  以青一听,忙馋了冯王平上马车,与齐中远一齐驾车,跟在十一的快马之后,不出片刻功夫就到了那个小村庄。

  远远地,看见一座草房已经被烧得化为灰烬,进村的路口横满了大明百姓的尸体,尸体上还扎着箭,看來多半是被蒙古人射死的。

  阳光明晃晃的照在这个寂静的小村子,以青却觉得阴森可怕。

  路已经不通了,众人下了马车,以青怕车里的石亨和于冕不安全,便留下十一,自己和冯王平还有齐中远按着十一指着的方向徒步进了村子。

  那孩子还睡着,可是嘴唇已经干裂了,以青想先喂他要紧,就抱着孩子一起去了。

  冯王平负责背着众人的水囊,一路走着,她虽然一向看淡生死,可是此刻也不免动容,恨恨骂道:“这群畜生!”

  以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紧拽着冯王平的手,目光尽量不落到尸体的伤口还有脸上。

  那都是一张张曾经鲜活的面孔,他们后面代表着的是一个有一个充满欢笑的家庭,只是如今,都消失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了。

  冯王平摸着以青冰凉的指间,意有所指的问道:“还好么?”

  “还好,不要紧。”以青深吸了一口气。

  齐中远走在以青的另一侧,瞧见她苍白的脸色,挑起眉毛问道:“你怎么了?”

  “沒事儿,沒事儿。”

  以青可不想再暴露自己的弱点给他看,虽然晕血症已经好了许多,却还是见不得太残忍的场面,尤其是这种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

  齐中远微一思索,眼睛转了转,了然一笑:“你不是军医么?居然还怕死人?”

  以青横了他一眼,就怕了,怎么样?

  咦?不对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军医的啊?”

  “呵呵,”齐中远一乐,“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你的生辰,你的喜好,本少爷通通都知道。”

  “不可能。”以青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你才见过我几面?怎么可能了解地那么透彻?

  喜好?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不信?”齐中远笃定地笑容挂在脸上,蒙古衣衫罩着他的一袭黑衣站在这样尸体成堆的地方,居然还能笑意盈盈道,

  “那來试试看?”

  “嗯,”以青弯了眉眼,还真不信呢,“那你说我喜欢吃什么?”

  “这个不难,酒酿丸子,石老夫人说过,那是你最喜欢吃的。”

  以青一愣,八年前的事情他还记得?

  “那,我喜欢什么颜色?”

  “你啊,”齐中远摸着下巴笑道,“你从小就喜欢穿青色的衣裙,名字里又有一个‘青’字,小青儿,你最喜欢的可不就是青色么?”

  原來,自己早就做好了选择啊,可是却从不自觉。

  石亨也说过的,自己穿青色最好看,很清爽。

  自已一直在坚持本就在坚持的,早就融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去了,却沒有从來在意过。

  也是,只有极度自爱的人和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才会一直关注自己的吧?

  可是,齐中远干嘛把自己记得那么仔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青回忆道,“你到底在石府藏了多久啊?”

  “其实也沒有多久,只是三年而已。”

  “三年?”以青睁大眼睛,那岂不是从自己和姐姐搬进石府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石府了啊?

  “也不是整三年,”齐中远沉沉说道,“只是每月的十五去替姐姐罢了。”

  以青看着他面色阴沉起來,不复刚刚的谈笑风生,唉,人人都有自己的伤心和不得已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好像觉得那些仇恨好像已经越來越远,越來越模糊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从那天,背后的那一刀开始的么?

  正想着,冯王平扯了扯以青的手臂,示意她停下,“井在那里。”

  以青瞧过去,见到了一个古朴的方井,靠着井边是一栋小小的茅草房,隐约传來了“嘤嘤”的哭声。

  三人迅速交换了眼神,还有人活着?

  齐中远护到以青面前,从背后抽出弯刀,紧握在手中,轻声说道:“跟着我,慢慢靠过去,小心。”

  “嗯。”以青点点头,扯着冯王平的手跟在齐中远的身后往草房那里移动着。

  草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农妇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正在小声的啜泣着。

  她的头发散乱着,低着头,看不到脸,哭声却极其悲伤。

  齐中远打量了四周,屏气凝神,发现并沒有别人,对那妇人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仿佛才惊醒过來,“啊!”地一声叫了出來,脸上满是泪痕,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以青他们,抱着手里的包袱,慌乱地往后退去。

  以青一边说着“别害怕,别害怕”,一边想靠近她,却被一连串的叫喊声吓了回來:“蒙古人……蒙古人……”

  以青与冯王平面面相觑,看着那妇人的神情激动,不会是疯子吧?

  “唰”地一声,以青只觉得一阵疾风从脑后袭來,她來不及回头看,下意识地将冯王平往旁边推开,身子一矮就想躲开这突如其來的一击。

  疼痛沒有如期來袭,原來是齐中远反手一抱将以青一把藏到了自己身后,身形一动,转过身來,举刀迎上,“铛!”地一声,打飞了一把锄头。

  以青瞪着眼睛,看着“咣当”落在地上的锄头。它已经被齐中远削铁如泥的弯刀砍成两截,散落在那个农妇身旁。

  看那长短样式,居然是把药锄。

  來不及惊讶,就有一个黑影“嗖”地一下撞了进來,正扑在那个农妇面前。

  “蒙古狗!滚开!”

  这个黑影声音厚重,语气里满是拼命,张开手护住了身后的农妇,黝黑的脸上带着决绝。

  蒙古狗?

  以青看着面前身穿蒙古人衣服的齐中远,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个误会。

  “这位……大哥,我们不是蒙古人,我们是汉人。”

  “汉人?”那壮汉好似不信。

  “我们确实是汉人,也是逃难至此,路过这里,想装些水上路。”以青连忙解释道,语气尽量放得轻快,生怕刺激到他。

  “……真的?”

  “当然了,蒙古人哪有我们的汉语说的好啊。”冯王平从地上爬起來,拍拍衣衫插嘴道,“你个臭丫头,想摔死你师父我啊?”

  齐中远也把弯刀垂下,淡淡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们不是蒙古人,这身衣服不过是保个平安罢了,更何况,若我们是蒙古人,不可能手下留情,留你这个活口。”

  那壮汉沉默了,略微放心地扫了齐中远三人,赶快回身去问那妇人,语带焦急:“秀娘,你怎么了?大丫呢?”

  那个叫做秀娘的人却突然放声大哭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当家的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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