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熟悉的祭品
时光过得紧张而安宁。
初九这天。一轮弯弯的月亮挂上天空。两头极细极尖。颜色明黄。
贺千霄和风尺寄为了更快抵达潼关,白天路过开封地界的时候,没有进入开封城。而是取城郊之外一条废弃的古驰道,准备日夜兼程。
两匹快马扬蹄飞尘,一路跑到入夜才放慢了脚步。
风尺寄扯了一下缰绳,他的马跑快几步,与贺千霄并肩同行。
他递给她一壶水。她接过来,拧开盖子后,清香冷冽的茉莉花香气扑鼻而来。还有一些姜的味道,不过不浓重,细细闻才能闻出来。
夏日炎炎赶路,喝些花茶能消解暑气。加姜片做什么?她看了风尺寄一眼,这或许是世家子弟独特的习性。看来,无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的出身大概不低。
她缓缓地喝了一口,收好放在自己的行囊之中。
放眼看过去,地平线处有一片灯火。应该是个小村庄。
“此处靠近大运河。想必是在运河附近服役之人,聚集成的村庄。”风尺寄沉声说。
贺千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说:“嗯。这种村落龙蛇混杂很严重。如果铁连之流要埋伏李潼关,少不得会在这种地方下套。”
“我们今夜露宿还是投宿?”风尺寄关心地问。
贺千霄毫不迟疑:“露宿吧。”
风尺寄摇摇头:“赶路了这些天,我累了。要不今夜到村子中投宿一晚上。好好休整,明日继续。”
贺千霄见他开口,想到他并非习武之人,身体不能硬扛连日赶路。加上她今日也是虚弱之时,“那进村吧。”
两人策马进了村子。
村里没有明显的界碑。显然是临时聚集的新村子。
村口的几座小院子,没有点灯,篱笆歪歪斜斜地,像是荒废已久。
他们下了马,牵着马往前走了几处。还没有灯火。只听到很热闹的声音。
难道方才见到的火光,不是村子里的灯火?
这恐怕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贺千霄把缰绳交给风尺寄,自己则按住手中的剑,率先走在风尺寄的前面。
风尺寄一贯走在他人的防卫之后,以他的安危为重。他牵着两匹马,与贺千霄并肩而行。
贺千霄低声嘱咐:“你往后一些。领着马,如果出什么事,你先上马离开。”
风尺寄迟疑了片刻:“我一个人根本跑不出去。跟着你,被捉了还有希望逃跑呢。我紧跟着你,出什么事,咱们一起上马。”
贺千霄也不跟他争拗,一双眼睛像夜鹰的一样锐利,巡视着黑暗中的村庄。
他们离热闹的叫嚣声越来越近。拐过两处岔路口,山回路转,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人头拥挤的景象。
大约有数百人手牵着手,围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尽情地喝酒唱歌。另外有几十人举着火把,也在高声歌唱。
贺千霄低头略微计算,今夜应该是三月初九,并非任何记录在册的节日。他们在庆祝什么?
随着人群的走动,火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贺千霄随时抽剑动手。风尺寄站到她面前去,挡在人们和她的杀气之间。
“啊!看!真的有外人进村了!天公将军没有欺骗我们!”第一个看清他们俩的村民,指着他们,惊喜地狂叫!
随即,其他人都高声附和,“万岁!万岁!天公将军万岁!”
那人喜气盈盈地,举着火把走到二人跟前:“二位一定是从东方来的圣人。”
风尺寄缓缓地说:“何以见得?”
那人愣了一下,明白风尺寄话语中戒备的语气。他退后两步,伸手拦住热情的人们。其他人也配合着往后退开一些。
他说:“圣人不要惊慌。我们是村子里的村民。我们的祖先都是奴籍,被征召服役,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跟着徭役流散各地。此处是开凿运河而留下的村子。当初村民接纳了我们的父辈,我们就在此地落脚。”
风尺寄也无惊慌之意,他问:“你称呼我们圣人,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们今年收成十分差,交不上官府定下的租和税。十天前,有大巫路过我们村子,告诉我们,会有圣人从东方来,圣人会告诉我们如何度过难关。”
风尺寄暗中计算了时日。不排除是他们行踪泄露,有心人故意设套陷害。他背着手,给身后的贺千霄做了个手势。贺千霄无声地后退了半步,与风尺寄拉开距离,找到一个生擒带头村民的最佳位置。只要他有半点不安分,贺千霄随时斩首。
“我们不是圣人。只是来投宿的。”风尺寄说。“大巫可能算错时间了。”
那人诚恳地说:“大巫不会有错的。这些话不是他说的,是天公将军说的。”
“天公将军?跟大巫一起来的么?”风尺寄问。还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哈哈,圣人真会说笑。天公将军是降临在大巫的身上的。借大巫的口,告诉我们如何度过难关。天公将军说,会有圣人路过。我们要在这三天连续绕着篝火歌唱,献祭,就能召来圣人。今夜已经是第三夜。若二位不是东方来的圣人,那还有谁呢?”
风尺寄笑了,“你怎么确定我们从东方来呢?倘若我们趁机骗你,你们岂不是遭殃?”
旁边有村民急性子,插嘴说:“圣人怎么会骗人呢?”
带头的村民示意他不要插嘴,清了清喉咙说:“乡野村民没有礼仪,圣人不要见怪。圣人这一身打扮,和中原人不一样,和官家不一样,和西边的胡人也不一样,和南边的蛮子也不一样。只能是东边来的。这就和天公将军说的,对上了嘛!”
风尺寄含笑点头:“你说的很在理。但我们二人确实只是一个路过投宿的客人。以前也还没当过圣人呢。没经验。”
村民也不着急,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圣人如不嫌弃,可以到我家中详谈。”
风尺寄正要拒绝,他们赶路,不想节外生枝,被其他事情羁绊住。
“村长。不好了!祭品跑了!”有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李家那两个娘们被那祭品蛊惑了,居然把人给放走了。”
原来带头的那个村民是村长。他脸色一沉:“怎么回事?李家那两个娘们怎么办事的?祭品跑了,她们娘俩顶上!”随即,他转身对风尺寄道歉:“惊动圣人了。真是失礼。”
风尺寄听得心中起疑,“祭品是什么?”
村长愣了一下,低着头,片刻之后抬头讪讪地笑:“反正圣人迟早也会知道的。我们准备的祭品,是一个外乡人。”
“人?”风尺寄重重地重复着。“人?自一千年前起,就没人敢再用生人献祭。你们祭什么神祇?”
村长迟疑着回答:“天公将军。”
风尺寄沉声质问:“一个不过十天前才冒出来的神明,来历不明。你们就相信他,以生人来献祭?”
村长一时语塞。
后面的村民嘟囔着说:“可是天公将军真的很灵。他还帮我们好几家驱魔,治好了那些男人的疯病。”
碍于圣人的威严,他们也不敢大声违抗风尺寄。
“抓回来了!”五六个魁梧彪悍但满脸憨厚的村民抬着一个人走回来。
看来那人就是祭品。
看起来身板魁梧,确实是献祭的上好品种。难怪要五六个大汉才抓得回来。
不过,风尺寄越看那人,越面熟。
贺千霄在他身后有了动作。他连忙示意先不要行动。
因为他也看清楚了,那个祭品,就是李潼关。想必他不怕招摇,走了水路。所以比风尺寄他们更早一步来到这里。
他被五花大绑,还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他也认出了风尺寄,像一条挣扎的鱼一样扑腾着,嘴里呜呜呜地。
风尺寄看了他一眼。“这人你们从何处抓来的?”
村长踌躇了一下,“圣人问话,当然不能不说。我们原先是村人抓阄,看谁当祭品。谁知道,两天前,这人在村外的小河边偷看村里的女人们洗澡。我们就抓来当祭品。”
风尺寄脸上抽了两下。贺千霄脑子嗡地一声乱了,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态,瞬间又要崩塌。这个人,就是她要保护的关中副主,就是关中百姓苦苦期盼的青天大老爷。
李潼关躺在地上,扑腾地更急了,疯狂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