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信任
贺千霄不慌不忙,想听听应天府尹所谓的人证和物证。
无论应天府发生任何事情,都无法刁难她,更拦不住她。江南虽然富庶,终究不是阿蓝族的嫡系或者心腹大患,所以在朝廷的心目中地位并不高。甚至被刻意打压和忽略。和关中相比,战略地位差太远了。
当年出身江南的才子和大儒,都只能应召进京,给阿蓝族的先皇写几篇祭天的文章,被当成取悦皇室的工具。而阿蓝贵族很难欣赏这些长篇大论,敷衍了几次,就找个借口把这些人都赶回了江南。
所以,李潼关的横空出世,显得尤为不凡。
贺千霄连李潼关都没有放在眼中,对应天府尹更谈不上敬畏。她也想知道,镇庄失火的时候,有什么人在场。
可惜应天府尹并不在意这些证据。他更想做的,是用道德捆住李潼关。他高声说:“李大人。整个江南都知道,你的护卫贺千霄心狠手辣,做事极端,性格乖张暴戾,一言不合就要杀要剐。李大人想用自己的名誉和安危来给她作保,恐怕你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李潼关失去了讲道理的耐性,他没有反驳关于贺千霄的那些评价,也没有推翻人证物证的说法。他朗声说:“如果我有九条命,那我就保她九次。”
贺千霄再一次皱起了眉头。李潼关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地?她暗自捏紧了指骨,关节噼啪作响。
李潼关,你在膈应我?想逼我现身?
应天府尹冷眼看着李潼关,就像看着为妙月失去理智的刘玉一样。他不屑地说:“想不到李大人还是个痴情种。国有国法,今日本官必须捉拿李潼关归案。”
“云庄方圆一里之内,都是我一品带花的辖地,如同一品带花的颜面,圣上恩赐的威仪。小小应天府尹,也敢在这里抓人,作践一品带花?”李潼关丝毫不退让。
贺千霄目光闪了闪。李潼关平时很不着调,想不到官威官瘾倒是很大,对这些官阶讲究很熟悉。关键时刻也不算是彻底的废物。
“哈!李大人说笑了。小小应天府尹,怎敢进云庄抓人。本官只是来通告李大人。眼下,衙差已经将贺千霄的通缉画像散布出去。无论是良民百姓,还是江湖豪强,协助抓捕贺千霄者,赏金两百!”
巨大的落日慢慢降落在应天府大道的尽头。
应天府尹得意地策马回头,带着衙差返回应天府衙。李潼关脸色阴沉,不知道想到什么。
先人一步得到内部消息的老百姓正在向其他不知情的人讲述着贺千霄的恶行。谁也没看到那个跋扈公堂的女捕头就站在他们面旁边。
“听说了吗?是一户姓风的人家。在城郊外有个宅子,被贺千霄烧了,整个庄子烧得一干二净。还杀了十里之外的几户人家。三四户人家里就活下来一个老人,还受了重伤。幸好,这个老人家还能说话,他说那女人行凶的时候就像发疯一样,口里念叨着谁惹我贺千霄,就要下地狱。”
“好残忍啊!为什么杀人呢?”
“据说是李大人爱上了那庄子里一个小娘子。贺千霄奉命去杀姓风的,结果杀错人了。”
“那也不至于祸害其他农户啊?”
“谁知道呢?这个女人失心疯,你不知道吗?上次李潼关为了妙月争风吃醋,这个女人又打又踢的。还把妙月害死了呢。”
“难道这个女人爱上了李潼关?爱而不得,就迁怒他人?”
“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那个姓风的人家也真是造了孽了。”
“话说姓风的是谁啊?我在应天府四十多年了,也没留意哪个姓风的在城郊还有宅子。”
“我也没见过。可能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庶子,分立门户,又要掩人耳目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悄悄地掩人耳目把家中的田地分了,免得家大业大招官府嫉妒。”
“打住吧。”
围观的闲人慢慢散去。李潼关面无表情地策马回云庄。
李潼关回到云庄里的时候,心里失落又难过。他让仆人带他去了贺千霄的宅子。进了院子,先去西厢房看望风尺寄。
风尺寄换了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面对着墙壁,一言不发。此时此刻,一身素缟,更扯得李潼关心里一阵疼痛。
“风弟,你放心吧……”话说了一半,李潼关说不下去。因为他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都指向贺千霄。
风尺寄良久不说话。
“我知道我,和你们相比,我无能,粗鄙,下流,还笨。但我真心把你和十娘当成我的家人一般。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一直把你看做我的弟弟。”李潼关眼眶红了。
他本身也有弟弟。
但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弟弟。
说完了这句,他才猛然意识到,为何他对风尺寄一见如故。他在风尺寄的身上,找到了他渴望而又久违的弟弟。
睿智,风趣,宽厚,且不会嫌弃他。
风尺寄的身子动了动。李潼关走上前去,红着眼说:“我一定会给十娘一个交代。风弟,你以后就跟着我。”
风尺寄再也没有动静。
李潼关叮嘱仆人一定要像对他一样对待风尺寄。仆人们恭恭敬敬地点头遵命。
李潼关刚走出西厢房,就看见贺千霄抱着长剑,斜靠在门上,冷眉冷眼地打量着他。
落日的余晖照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硬是照出来浓烈熏人的风流。横眉竖眼中藏着无限魅惑和遐想。她像一尊水晶琉璃刻出来的菩萨像,令人忍不住想臣服于她的高净,却又怜爱着她的易碎。
李潼关看呆了。在原地失魂落魄。
贺千霄从不留意男女情事,只是觉得李潼关眼中的含义,与他看其他女子的不同。
她眼中有了凡间的疑惑和警告意味。催得李潼关从幻像中醒过来。
“好你个贺千霄!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李潼关气急败坏地走过去,要抓住她的肩膀。
“滚开点。”贺千霄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李潼关生生地收住了脚步,停在贺千霄一尺远。“你去哪了?”语气中是恼怒的关怀。
“办事。”贺千霄简短地说。
“办什么事?办成了吗?”李潼关见她态度不好,语气已经软下来。
贺千霄瞟了李潼关一眼:“你不要耍花招。”
李潼关愣了一下,“我耍什么花招?”
贺千霄收回目光冷淡地说:“你有什么进展?”
李潼关扶住额头:“妙月在悦来客栈出现过,她果然没有死。给假妙月验尸的老仵作被人发现死在城门外,根本没回他老家。镇庄已经毁了,十娘他们死了。有人看见凶手就是你。应天府尹对比了死者身上的剑伤,痕迹和花纹都和你的剑一模一样。整个江南地区,只有你这么一把京城捕头才佩带的长剑。”
贺千霄点点头:“长进了。杀死绣风的人找到了吗?”
李潼关顾不上被贺千霄警告,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手:“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镇庄的事吗?现在应天府都说你是凶手,人证物证俱在。”
贺千霄不露痕迹地抽回自己的双手:“不准耍花招。你再碰我,我把你手指头全削了!”
李潼关满脸通红,想了想,还是缩回了双手。“风弟那边,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是你弟弟,你带着去天涯海角。我去凑什么热闹。”贺千霄翻了个白眼。显然她已经听到了李潼关在风尺寄房中的谈话。
见贺千霄愿意多说几句,李潼关心情终于轻松了些。“其实只要看到你没事,我就不再焦虑凶手与否了。”
贺千霄不客气地拔剑出销,警告李潼关。
李潼关吓得后退了一步。“我没碰你啊?”
贺千霄臭着脸说:“聊,也不行。”
“唉。你这个性子要改一改。你明明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却被人误会你暴虐成性。一旦有人给你安了罪名,其他人都会相信。”李潼关苦口婆心地说。
“还有,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削掉人家手指头。那些农户里的死者,就是被人削掉了一截手指头。你还这么说,别人更认定你是凶手了。”李潼关焦急地劝告。
“为什么你认定我不是凶手呢?”贺千霄觉得李潼关的信任来得莫名其妙。
李潼关一时语塞。他打心里相信贺千霄。虽然她在案发的时候确实不在云庄。
“你刚刚说,死者被人削掉了手指头?”贺千霄突然抓住了一处疑问。
李潼关点点头。
“十娘也是吗?”贺千霄又问。
李潼关摇摇头:“几乎烧成了灰。她死于火灾。”
贺千霄心头掠过一个人影。
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