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手段
贺千霄强压着火气,罕见地没有动手。
风尺寄像个隐形人一般,站在李潼关的背后,却在默默地注视着贺千霄。
应天府尹拍了拍桌子,说:“李大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贺捕头你两次告案抓人,都是因为妓籍。若非本官心系子民,对贺捕头也敬重有加,岂会两次应鼓升堂?听本官一言,妙月和绣风之事,不要再追究。”
贺千霄抬眼看端坐在公堂之上的府尹。平静地开口:“大人。妙月中毒而死,绣风堕楼而亡。这其中蹊跷,大人就一点也不好奇?”
府尹颇有深意地看着贺千霄:“贺捕头此言有些幼稚。妓籍属于贱民,贱民秉性恶劣,交往的人三教九流,又无律例保护,伤亡时有发生。按律例,本官可以不理。按实情,一年中争风吃醋带出的伤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每一件都处理,本官这府尹也不当了,当个青楼专案官?”
贺千霄双手抱在胸前,长剑竖着拢在臂弯里。人剑相映,平添几份威风。
她反问:“大人不在意妓籍的生死,我也不在意。若是此事关系到大人的乌纱帽,大人还能如此讲道理讲律例么?”
府尹一怔,问:“贺捕头此言何意?”
贺千霄冷冷地说:“怎么?现在大人好奇了吗?”
府尹明白是被贺千霄套了话,在公众面前闹了个尴尬。脸色也变了:“本官敬你是公门同仁,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给你留有余地。你想追究,便派仵作和升堂审理。你还咄咄逼人捉弄本官。按锦夏律例,妓籍本人伤亡不在升堂之列。退堂!”
贺千霄横眼扫了李潼关一眼。
见他脸色时灰时白,似乎万语千言,又不懂得如何开口。
那次仓促之间瞥过绣风,平平无奇的面容孕育着朝气蓬勃。
他能看到她的诧异,羞涩,含羞带笑。总之,活生生的。
妙月虽然长得艳丽,却没有这样的活气和温柔。
他心里一阵阵发堵。他的理智告诉他,绣风的死有蹊跷。但他潜意识里却把这一切归咎于他……和贺千霄。如果不是他们追查绣风,绣风不会死。
这世上不公不义的事情那么多,谁会清清白白?绣风就算知道些什么内幕,也不该为此搭上性命。
贺千霄从府尹身上收回目光,低声问李潼关:“李大人当完泥菩萨了吗?”
李潼关斜睨着哼了一声,不搭理贺千霄。
贺千霄心中也很悲凉。
这个李潼关,到底怎么回事?抢女人,买随从,恃强凌弱,关键时刻却又妇人之仁?
她能想得到的男人缺点,李潼关全部都有。
这哪里像是名震京师、两朝皇帝都亲自招揽的江南第一才子?分明是京师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纨绔子弟,一身酒色坏脾气,肆意妄为。但事不关己的时候又慈悲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
贺千霄皱起眉头。眼看就要退堂了,李潼关却不出声。只有他关中副主的身份才能留住应天府尹的脚步。
“大人且慢。”
一个清朗丰润的声音响起。公堂上的人都停下来,看向说话的人。
应天府尹本就心虚,毕竟堂下站着的是皇城派来的捕头和皇帝新封的关中副主。拂袖而去似乎不太妥当,听到有人开口,他来不及反应,便停下脚步。
说话人是风尺寄。他一直站在李潼关身后,一身白衣,不像是有功名在身的。所以府尹也没留意。
此刻看见是他,府尹探头看了看,有些意外:“何人说话?”
风尺寄往前迈步。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他虽然戴着青铜面具,盖不住浑身的风流。
他微微颔首:“草民风尺寄。应天府人氏。绣风姑娘堕楼的时候,我也在场。跟她一起堕楼的,还有此物。”
风尺寄伸出手,掌心中有一块小小的金牌。
贺千霄就站在他身旁,看见此物,脸色微微变。
府尹见状,差衙役把物品呈上来。
“这……”等府尹看清那金牌,脸色剧变。他克制着微微颤抖的双手,仔细翻看金牌。
“这难道是……公门中人的身份关牒?”府尹摸着金牌,“你为何此时才将这么关键的证物拿出来?”
“一直没有机会。”风尺寄不卑不亢地说。
府尹心下为难。他之前也想卖个人情给李潼关,了结这些案子。但如果此事涉及公门中人,还是命案。他就不想插手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是公门杀了绣风,或许不是争风吃醋这么简单。
因为,应天府一直有逆党。
这几十年,逆党潜伏在应天府各个角落里,偶尔就会出来生事。
每一任府尹,最怕的就是惹上逆党案。上一任府尹,被查出和逆党有关连,被满门抄斩。
这块金牌越摸越觉得烫手。府尹没好气地看着风尺寄。“风尺寄,此物干系重大。本官且收下,再做打算。你们走吧。”
他想把这块金牌丢了。
风尺寄气定神闲地说:“一切听大人安排。不过,此物的主人会不会着急?”
府尹听得他话中有话,句句拿捏府尹。不由得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白衣青年。
“你有什么好主意?”府尹问。他身旁的师爷脸红了。本该由师爷出谋划策,府尹却问一个外人。无奈,师爷没有想通风尺寄的言外之意。
府尹倒是明白了。风尺寄的意思是,如果这位同袍要来找回金牌,便会找府尹。万一这是不可告人的行动,府尹知情了,恐怕也没有好下场。
“草民不敢多嘴。”风尺寄微笑着。
府尹讨了个没趣,冷眼看着风尺寄:“不敢多嘴却也说了这么多。”陷他于险境。
贺千霄突然开口:“此案交给我们吧。李潼关身为副主,又是应天府人氏。他遇到这种大案,理应要支持应天府尹。我作为他的主卫,被他差遣前来配合,听府尹指示。”
府尹在堂上听得胸口发疼。他忍不住按住胸口,皱着眉苦着脸说:“你安排得很好。退堂了。”
府尹甩袖走了。衙役们不由分说退了堂。师爷看见府尹把那金牌留在公堂的案桌上,正要去拿。府尹余光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回手,跟着府尹走了。
贺千霄走到桌上,拿过那块金牌。她转身,冲着风尺寄说:“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要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风尺寄突然附耳说:“金牌是假的。”
贺千霄不可思议地看着风尺寄。风尺寄用眼色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青楼老鸨。
贺千霄会意,有些话不能让老鸨知道。她对老鸨严肃地说:“你回青楼禁足。我会派人去把守你的房间,不准任何人出入。三餐由我安排。今天起,青楼也要休市。一切听我号令。”
两个衙役押着老鸨走了。
公堂上只留下贺千霄,风尺寄和李潼关三人。
贺千霄缓缓开口:“风尺寄,你好大的胆子。敢伪造官府身份文牒。”
李潼关瞪大了眼睛,很震惊地看着风尺寄。风尺寄会撒谎,就好比贺千霄会用脑子,都是令李潼关世界崩塌的事情。
风尺寄歉然笑道:“贺捕头言重了。风某只是在现场捡到了牌子,交给官府,尽一份力。我怎么料得到它是假的呢?我又没见过真的。”
贺千霄眯起双眼。
李潼关立刻感受到一股寒冷的杀气。他不由自主地站到风尺寄身后。
贺千霄见李潼关的模样,没好气地说:“睁眼说瞎话不算什么罪行。本捕头从不为难有手段的人。”
风尺寄坦坦荡荡地说:“贺捕头想追查此案。风某不知缘故。但风某愿意顺手帮忙。”
贺千霄不用想都知道,风尺寄肯定见过真的文牒,而且这文牒可能就是他本人伪造的。方才又故意拿出来假装证物,吓得府尹把案件甩给贺千霄。
眼下,李潼关的资质成了贺千霄的心头阴霾。“李大人。妙月和绣风,分明是被阴谋家所害。你如此轻易被绣风之死打击,岂不是便宜了阴谋家,让绣风枉死?因为有人因阴谋而死,你就放弃追查真相?妥协会让阴谋家收手吗?若去到关中,你遇事也要这般逃避吗?”
李潼关铁青着脸,红着眼说:“我不想查。也不想去关中了。其实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