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皇城内外】
阳春三月，杏花满城，夹道的花瓣铺了一地，如雪般明亮。【】</p>
今年乃是庚寅年，才开春就发生了好几件大事。</p>
头等重要的一件，就是这苟延残喘的老皇帝总算归西了，怎想，那继位的居然不是太子，竟是多年来不受宠的季王爷。</p>
上个月月末，百家往城郊调了一支军队，算来连一万都没有，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太子从上位踹了下来，当天就扶持四皇子登了基，举国上下无不震惊。</p>
然而震惊也是没有什么大作用的，一个掌权一个掌势，四皇子等同于是靠百家发家的，有了老百家这么大一个靠山，也不怕再有人兵变反叛。</p>
至于太子眼下在何处，倒是没人知晓，不过从前太子一派的几个织造尚书和转运使却都遭了殃。月初就被百家带人抄了个干干净净。</p>
尤其是前苏州的都转运盐使司欧阳衡，欧阳家，那境况简直惨淡，家里大小百来口人卖的卖，死的死，门前荒芜，院可罗雀，不由令人感叹站对位的重要性……</p>
其实皇帝由谁来做，对于底下老百姓而言并不是非常感兴趣的，毕竟换了谁每日的活计还是一样多，工钱也依旧没见涨。茶余饭后之际，与其嚼这么个枯燥无味的话题，倒不如谈谈百家才娶进门的媳妇。</p>
说起这个，京城中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得摇头叹几口气。</p>
据悉百家大公子娶的乃是大理寺卿司马大人刚认的义女，对外头虽称是义女，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这姑娘来历只怕不怎么光彩，几个好事者一打听，原来不过是杭州城里开客栈的小老板。</p>
简直是闻者唏嘘，听者嗟叹。</p>
百大公子在四皇子夺位那日给拉了一把手，这下可好，从前还不过是个不到五品的官阶，现在直接便封了侯爵。想当初百老将军这镇国大将军的头衔尚且是去边疆战场上，鬼门关似的地方走了一趟回来才有的，百大公子却白捡了个便宜，这么好的事，也只有靠天时地利人和方才能遇上。</p>
故此，要是能绑上百家的金龟婿，别说是在京城里横着走，就是躺着走爬着走跪着走滚着走都没人敢多说一个字。</p>
只可惜百大公子已经娶了个小媳妇，为表忠心，还扬言说绝不纳妾，众人心灰意冷。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百家还有一位男丁，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投在了已过弱冠之年的百二公子身上。</p>
虽不是嫡长子，可也算是才貌双全，文韬武略。</p>
短短三日，上前说媒的人已经踩坏了十个门槛，且数量不减，还大有渐增之势。</p>
百府内，正厅院落全是人，热闹非凡，常夫人喝着茶水挨个挨个挑媳妇。此时才觉得自家小儿子待她最好，媳妇都让她来挑，不像百里，一声不吭拎了个丫头回来就说要娶。就是有几个胆子也给他吓破了。</p>
这前院外头说媒的队伍声势浩大，七夏不便出门，只溜进厨房偷了一屉蟹黄汤包，转身就快快活活地朝后院跑去了。</p>
书房里，帷幕随风轻摇，百里提笔在公文上落下款，翻页正要接着写，老远就听得有人一路唤他一路飞奔而来。</p>
“百里大哥，百里大哥”</p>
他将笔搁下，还没转身，眼睛却给人蒙上，背后那人笑嘻嘻问道：</p>
“猜猜我是谁。”</p>
百里微微一笑，无奈地摇头：“你多大了还玩这个？”把她手拿下来，侧目就看见旁边又多了一屉汤包。</p>
“这又怎么了？我娘当年二三十的人了，还这么玩儿呢。”七夏不以为意地坐下，伸手就去拿汤包吃，不承想烫了个正着，她倒抽了口凉气收回手。</p>
“偷吃还不拿双筷子？”百里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起身不知从何处取了双竹筷地给她，“吃吧……我记得你不是半个时辰前才吃过虾饺么？这么快又饿了？”</p>
七夏夹起汤包就往嘴里送，含糊道：“我……饿得快……再说，早上去给你娘敬茶，都没来得及吃饭呢，这会子饿了不也正常么？……你哪儿来的筷子。”</p>
“还问呢上次偷吃完了放这儿的。”说完，他又皱眉，“什么你娘我娘的，教过你好几回了，你也得叫娘，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让我娘听到了又该教训你了。”</p>
“呐呐呐……”七夏咽了食物抓着他话里的字眼就道，“你看你看，你还说我，就是你平日里爱说我娘我娘的，我听习惯了，那不是下意识就说你娘了么？你怎么能赖我？”</p>
百里拧着眉头，不知所云，“我的娘，我不叫我娘，那你说叫什么？”</p>
七夏理所当然地看他：“你自然得说我们的娘了。”</p>
“……”</p>
知道她素来是无理搅三分，百里摇头轻叹，也不接话，只低头接着写文书。新帝登基，自家爹爹又懒，琐事堆积成山，熬了好几夜也没整理完，眼看就要清明了，那时候还有别的事要忙，得在这些日子里把余下的零碎都做完才行。</p>
白天他除了用饭也没其他空闲，七夏闲着无聊，索性就跑来书房陪他。一屉汤包吃完，茶水淑过口，还觉得嘴里差了点什么，便伸手去扯扯他袖子：“我想吃核桃。”</p>
“嗯。”百里也没抬头，只道，“拿来吧。”</p>
她闻言，忙从怀中掏了几个核桃摆在他文书上。后者抓了合拢在掌心，轻轻一用劲，就听啪的一声脆响。</p>
百里将捏碎的核桃还给她：“自己剥。”</p>
“哦。”</p>
七夏捧在手里，把核桃壳挑开，有滋有味的吃着。不多时，攒了满满一桌的核桃壳，她皱着眉略觉得有些撑，待得颔首去看百里，见他还是忙着，心里不由无趣。</p>
“你别写了，陪我出去走走吧，好不好？”</p>
“再等会儿。”百里微微偏头，目不斜视，“就快好了，你要是闲，找百夜陪你出去。”</p>
她气哼哼地鼓起嘴，半晌没说话。</p>
过了片刻……</p>
隐约觉得四周安静的有点不祥。百里停下笔，回过头，身边的绣墩上空荡荡的，没有人。</p>
“小七？”</p>
他转身从椅子上起来，屏风后，正见七夏阴着脸把一碗冷透了的鸡汤端出来，心里一咯噔……那是她早起做的，方才忙着写文书，都忘了还有这汤。</p>
托盘哐当搁在桌上，勺子险些摔出来。</p>
七夏一脸恼意：“你都不喝”</p>
“……我现在喝。”</p>
“现在都凉了”她一把将碗夺下，扁着嘴，眼里委屈。</p>
“你昨晚熬了一夜……我大清早就爬起床给你炖的……你怎么能这样”</p>
百里忙把笔墨纸砚推到一边，拉她到身边：“……好好好，是我不对……”</p>
门外一串脚步声临近，站定了，就听常近秋朝屋里道：</p>
“远之，你怎么又欺负小七了？”</p>
“……”</p>
随即便闻得百夜在旁附和：“就是，哥你怎么又欺负嫂子了。”</p>
“……”</p>
“朝里送来的文书，连你爹都没写没看，你在这儿折腾作甚么？”</p>
“就是，你看咱们爹懒成这样，你把他的那份写了，往后他就更没事做了。”</p>
百里头疼地抚了抚额，七夏虽不解，也好心地伸手给他抚背。</p>
偏偏常近秋还在喋喋不休：“好不容易成了亲，你倒把媳妇晾一边去了，早点生个大胖小子才是要紧，成日里瞎操这个心……”</p>
百夜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就是，咱们老百家传宗接代的事，可都在你们肩上了，公务有什么要紧的，哪有儿子重要……”</p>
“小七。”实在是听不下去，百里颔首将她手握住。</p>
“诶？”</p>
“想不想出去逛逛？”</p>
七夏喜滋滋地点头：“想”</p>
百里眸中含笑，拉着她小心挪开凳子绕过屏风，避开常近秋的视线，悄声道：“走，去把衣裳换了。”</p>
“好”</p>
门外，毫不知情的两个人还在一唱一和。</p>
“你爹爹二十一时就有了你，二十五便立功做了大将军，随后便多了你弟弟。你再瞧瞧你自个儿，这都二十好几了，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你姨妈家的薛大兄弟闺女都三岁了，前个月说媳妇又怀上了，你们俩是不是……远之啊？远之？你有在听娘说话没有……”</p>
锅炉里夹出一张尚冒白气的大饼，七夏咽着口水接过来，低头吃了一口，嘴里尽是梅菜扣肉的香味，饼子又脆又酥。</p>
“还是外头做的扣肉饼香些，你尝尝。”百里付了钱，她踮脚就把饼送到他嘴边。</p>
尽管周围人来人往，他却也顺从地张嘴咬了一口。极少在街上吃这个，自打有了七夏在跟前，似乎生活里吃的东西也变得丰富起来。</p>
“好吃吗？”</p>
“嗯。”</p>
想起一年前做菜给他的时候，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说不吃，如今却也肯吃她喂到嘴边的食物，七夏心里欢喜，啃着饼子只觉得是无比可口的美食，嘴角止不住地绽开笑容。</p>
一张饼吃完，她正在前面买板栗，不远处的街角却围了一大群人，好像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七夏好奇心一起，一时也顾不得吃了，拉着百里便往人群中挤，还没等凑到最里边，耳边却听得有人道：</p>
“此蛊是乃上百种毒虫炼制而成，十年只产一只，药丸亦需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两粒，诸位自可掂量掂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p>
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七夏登时一怔，拨开前面碍事的几个人，定睛一看，可不是上回在庐州骗了她五十两银子的老婆子么</p>
“啊是你”</p>
两人视线一对上，那老妪尚在回忆她是何人，七夏已然气得咬牙：“大半年前你哄得我买了这个药，五十两砸进去了声音都没听到响就没了还说什么有效呢，尽是胡说的”</p>
老妪似乎才反应过来在哪儿见过她，忙提起竹篓，把腰一弯转进人群便要开溜。</p>
“想跑，门儿都没有”</p>
当初把她骗得团团转，让她在城里淋了雨，这会叫她碰见了岂有不算账的道理。七夏袖子一挽，拔腿就追，这老妪哪有她跑得快，不多时就被逮了个正着。</p>
“好啊，看把你逮住了”七夏拽着她手腕，直叫赔钱。</p>
老妪无法，只得腆着脸笑道：“好姑娘……那五十两我早就使完了，哪儿还有银子赔给你。”</p>
“你没有，那咱们就去见官。叫官老爷关你十天半个月的。”</p>
“这这……”</p>
“小七。”百里抬手在她肩头轻轻摁了一下，“算了，她也一把年纪了，监牢里待几日只怕受不住。小惩大诫也就是了。”</p>
她把嘴一撅，不乐意道：“那怎么行，五十两啊……再说，咱们放了她指不定她换个地方仍旧骗人呢？”</p>
“这个好办，你把她这些家伙全部收了就是。”</p>
“对对对……”老妪一看百里有心放她走，忙点头，“姑娘你信我吧，我决计不再骗人了。你瞧……这东西都给你。”</p>
她赶紧把竹篓包袱一股脑放在七夏脚边，擦了擦额间的汗，又寻着好话说：</p>
“这不……虽说是没用的东西，那也不见吃坏肚子是不是？再者……姑娘您和公子如今也在一块儿了不是？说不准……算个好彩头呢？”</p>
“那倒也是……”转念一想，觉得有点道理，七夏歪头朝百里看了一眼，随即笑道，“行了，你走吧，我不追究那五十两银子就是了。”</p>
老妪连连称是，“谢姑娘谢公子。”</p>
“诶，你不能这么叫。”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们俩已经成亲了。”</p>
老妪微愣一瞬，饶的是她反应极快，赶紧改口：“是是是……谢老爷谢夫人。”</p>
七夏秀眉弯起，笑靥如花，直等她走远，才歪脑袋去瞧百里。</p>
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就捏着她脸颊扯了两下。</p>
“傻丫头。”</p>
千里之外，杭州城内。</p>
窗外垂柳随风飘起，春城里白絮如盐似雪，或有少许落在桌边，案头上便都是绒软的细碎。</p>
庄月蓉支着肘，手持一张薄薄的书信，也不知看了多久，目光盯着别处，半晌未曾挪开。</p>
底下有只猫儿跳上了桌，拿爪子在柳絮上掏了几下，似乎十分新奇，玩了片刻又去瞧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干脆一屁股坐下，慢条斯理地舔起毛来。蓦地，身子腾了空，被人夹着胳膊抱了下来。</p>
阿诺把印上猫爪的桌面擦拭干净，回身便朝庄月蓉笑道：“老板娘你也真是的，惦记小七干什么不去瞧她呢？”</p>
后者并未答话。</p>
阿诺也没介怀，一面收拾房间，一面絮叨：“咱们小七这下可出息了，换了皇上，百大公子成了侯爷，她眼下可就是侯夫人了。”说着抬头打趣，“老板娘您就是侯夫人的姐姐，往后出门都有脸啦”</p>
忽然间，椅子在地上轻轻擦过，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取了袱子，把自己平日里穿的衣裳一件件包了起来。</p>
“诶……老板娘？”阿诺见她这般举动，登时停了手里的活计，“您这是……”</p>
庄月蓉淡淡道：“我要去一趟京城，店里就麻烦你看着了。”</p>
“去去京城？”</p>
她把包袱系在肩上，从他身边走过。</p>
“真去啊？”阿诺挠了挠头，直看庄月蓉从视线里走远，百般不解，“想妹子，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