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月有圆缺】
到她已被吓得浑身发抖，百里忙出声：</p>
“是我。”</p>
这一句话，在七夏耳边犹如炸雷般响起，连心跳都猛然一滞，她讷讷地抬起头来看着来人。月色暗淡，视线模糊，待得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他相貌之时，她才敢大口大口喘气。</p>
“百百……你你怎么在这儿啊？”</p>
见她眼角尚挂着泪珠，嘴唇微白，显然是受惊不小，百里不自觉放轻语气：</p>
“出什么事了？”</p>
一心想着身后那几只狼，一时也忘了问他怎么找到此地的，七夏哆嗦着摇头。</p>
“有……有狼。”</p>
“狼？”刚要颔首四顾，身侧的马儿忽然扬起蹄子，焦躁不安的打着响鼻，百里急忙出手拉住缰绳，勉强稳住它。</p>
回头扫向周围，暗夜里数十只兽眼闪着绿光，迟疑又带着警惕，正慢慢地朝他两人靠近。</p>
原只是听说这附近有猛兽伤人，竟不想会是这般数量庞大的狼群。</p>
百里一手掩着七夏在后，腰间长剑出鞘，横在胸前。</p>
眼前漆黑，能见的距离并不长，与狼相比，夜晚他的确处在弱势，更别说这前后左右那么多只，光从声音难以辨别这些畜生会从何处攻上来。如今只能盼着骑上马能把这一群狼甩掉。</p>
百里领着七夏缓慢挪到马背之下，尚未及抱她上去，许是觉察到有危险靠近，马儿嘶鸣一声，竟拔腿掉头就跑了。</p>
它这一跑带着周围蠢蠢欲动的野狼也全都骚乱起来，几只追着马去了，剩余的也不再犹疑，纵身一跃袭到他跟前。</p>
剑刃如雪，仿佛白蛇吐信，快得七夏连看也没看明白，只感觉到一股液体溅在自己脚边，随即又有何物应声倒下。</p>
旁边接二连三的野狼扑将上来，数目太多，要护着她着实有些艰难，百里只得抽出空闲来向她叮嘱：</p>
“别离我太远，知道么？”</p>
“哦哦。”此情此景，她哪里敢到处乱跑，然而即便躲在他身后，亦不是铜墙铁壁，四起的野狼仍然寻得到空隙。饶是狼群凶猛，百里至始至终都挡在她面前，尽管场面混乱，七夏也没受得半点伤。</p>
不知底下横了多少具尸首，约摸是看到此人着实厉害，四下里的野狼有些忌惮地停在原地，少数两只试探着往前挪了几步，也被他剑尖逼得连连后退。</p>
自己的马将狼群引走了一部分，眼下正是脱困的好时机，倘使先前的狼再回来，他恐怕吃不消。</p>
眼见前面的野狼没有动作，百里一把揽着她腰肢，飞快转身。</p>
“走”</p>
施展轻功一路走了不知多远，直到确定没有狼追来，百里才将她放下，自己亦是累得微微喘气，额上汗珠明显。</p>
“在这儿站着别动。”他吩咐过后，收手想要走。七夏刚点完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下意识拉住他。</p>
“你去哪儿啊？”</p>
百里脚步一停，未及回头，七夏才发觉不对，讪讪地收回手。</p>
“我去找点柴禾。”他解释道。</p>
她闻言一愣：“还得在这儿呆一晚？”</p>
“没有马，走不了夜路。”百里摇了摇头，“天亮就好了。”</p>
“……”</p>
好在百里虽说要走，但一直不曾走出她视线范围之外。</p>
附近临着有条小溪，溪水很浅，总算能有水喝。七夏小心挨着一棵树坐下，打量四周，这地方是深山，大约是汝宁府前头的那一座，远处看时就觉得林子深，而今深陷其中，还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去。</p>
此时月上中天，山中夜里又冷，刚刚折腾了那一回，腹中立时感到饥饿无比，简直是饥寒交迫，凄惨不堪。</p>
七夏抱着胳膊上下搓了搓，朝手心呵欠。</p>
不多时，百里寻得一小堆干柴回来，取出打火石生上火，两人便对坐取暖。</p>
火焰燃得哔哔啵啵作响，不时爆出一两个火星来，煞是好看。气氛安静里带着尴尬，七夏不说话，百里自然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无言无语的坐着，直到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p>
“小七。”</p>
七夏假装没听见，也不搭理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p>
隔了半晌，一个馒头悠悠递到跟前。虽然是冷的，她还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咬咬牙，转过头去。</p>
“我不吃。”</p>
“你就不饿？”</p>
她很有骨气地说道：“我不吃你的东西。”</p>
知道七夏这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但由她如此饿着自也不是办法，百里想了一想，索性抬手点了她穴道。</p>
“你……”</p>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七夏怔了怔，刚开口，嘴巴就被馒头塞住。</p>
百里这会儿才替她解了穴，淡淡道：“现在好了，反正吃也吃了，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p>
原想干脆吐出来，但牙齿咀嚼了几下，实在是没忍住，七夏低着头两口吃完，闷闷道：</p>
“……要喝水。”</p>
“好。”他站起身，“在这儿等我。”</p>
拎了水袋走到溪边，俯身接得满满的，将还给她时，又叮嘱道：</p>
“水冰得很，你小口喝。”</p>
“哦。”从他手中把水袋拿过来，百里却似有意无意碰到她手背，隐约是感到凉，他略略皱起眉，轻声问：</p>
“你冷么？”</p>
七夏又佯作没事地摇摇脑袋，“我不冷。”</p>
百里握上她的手，掌心冷得僵硬，他轻叹道：“都这样了还说不冷？”</p>
“我不冷”她嘴硬着抽回手，往旁边又挪了挪。</p>
百里也没搭腔，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肩头。</p>
“我都说不冷了……”</p>
七夏挣扎着想脱下来，他却难得严厉道：“穿上”</p>
许是从前被呵斥惯了，被他这么一喝，七夏立时老实了，揪着他的外袍，没敢再犟嘴，垂头盯着火堆，左思右想觉得不甘心，刚抬头想说话。</p>
然而见得他胳膊上深深的伤口，话到嘴边登时噎住。</p>
之前天色黑暗，加之他的外袍也是深色，所以并未察觉，此时百里只着一件浅色的劲装，这才看到他竟半袖子都被染成血红。</p>
方才的情况一片混乱，七夏只知道自己没受伤，看地上又满是野狼的尸体，以为他应付自如，压根不知道他还会受伤。</p>
“你……”她咬了咬下唇，心有不忍，“你这伤要不要紧？”</p>
“没事。”百里简单处理过伤处，很是麻利地用布条绑住止血，简单道，“皮外伤而已，没伤到骨头。”</p>
七夏欲言又止，眼底里是火堆中闪耀的焰火，她低低问道：</p>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不是……前几日就走了么？”</p>
他答得漫不经心：“忽然我还想起落了东西，所以就回来了。”</p>
“落了东西？”七夏将信将疑，“你不会是故意跟着我的罢？”</p>
百里不答反问：“你以为呢？”</p>
她皱着眉头观察他表情，猛地大悟：“哦……难道是你指使那个赶车的把我丢在这里喂狼的？”</p>
“我有必要让自己也跟着冒这个险么？”他拿牙咬着布条的一端，略一用劲，打上结。</p>
七夏拾了根树枝在手上摇晃，嘀咕道，“那可说不准，万一没安好心呢……”</p>
闻言，百里终于摇头，无奈道：“你倒是能想。我不过是路上看到浚仪又见到你，故而跟来瞧瞧罢了。”</p>
“浚仪郡主在后面跟着我？”七夏微微一愣，心中轻叹：果然是她。</p>
“想必是上回的事，她还怀恨在心。”冷风吹得伤处隐隐有些疼，百里微皱眉头，“你早些回杭州也好，不至于让她再盯上你。”</p>
她撅了撅嘴，轻声哼道：“那也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她折腾成这样。”</p>
“是，都怪我。”百里颔了颔首，将她手里的水袋取过来，放在火边烤暖。</p>
这道歉的态度好得离谱，七夏不知下一句应当怎么接。</p>
“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p>
“我也没说要你原谅。”百里折了一根树枝丢到火中，不在意道。</p>
“那你还……”</p>
话说到一半，他偏头似听到什么，蓦地抬手示意她别出声。</p>
七夏心头一惊，连忙住了嘴，抱着包袱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但见百里半晌只是凝神侧耳，亦不告诉她发生何事，她迟疑许久，忍不住地小声道：“怎么了？”</p>
尾音刚落，前面溪边草丛中，竟发出沙沙的动响，她当即意识到：</p>
“那群狼又跟上来了？”</p>
“嘘”百里食指覆在唇上，神色肃然，“你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p>
心中隐隐不安，七夏摇摇头：“我一个人？那你呢？”</p>
“我过去看看。”</p>
“可我……”见他起身，她也忙站起来。</p>
百里不由分说又把她摁了回去，语气生冷，“听话，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p>
听他这般口吻不似玩笑，七夏吓得一抖，只得乖乖坐在原地。</p>
按理说，深山里的动物大都怕火，她在火堆边待着目前来说是最为安全的。饶是如此，七夏仍旧惶惶不安，不知是不是多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赶紧朝火里又加了些干柴。</p>
前面的溪水潺潺流淌，枯草地上，听得百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探头张望，然而入目即是漆黑如墨的山林，什么也看不见。</p>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不甚清楚的打斗声，随着那杂音起伏，七夏也缓缓收紧揪着包袱，手指深陷入袱子里，担忧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p>
许久许久，都没见百里回来。</p>
她就这么干等着，愈发如坐针毡。</p>
山风一阵强过一阵，火焰亦是摇摆凌乱。</p>
又等了半盏茶时间，仍未听见动静，七夏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去的方向而行。</p>
借着微末的亮光，尚能看清脚下的路。</p>
距离草丛越近，空气里那股血腥味就愈发的浓重。</p>
七夏这一瞬莫名生出一丝害怕之感。</p>
“百……百里。”她朝四周轻唤。</p>
只是无人回应。</p>
高过头顶的荒草在夜中犹如鬼魅。</p>
她不禁又提了提音量。</p>
“百里。”</p>
突然间云开月明，七夏颔首，看着地上那一滩浓稠的血，一只断臂静躺在其中，触目惊心。</p>
北风吹在脸上，一如刀刃，割得她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p>
“百里。”她声音微颤，望着那条断臂，眼泪立时落了下来，“百里大哥……”</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