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雨倾盆】

  怔了半晌七夏才想起从地上爬起来，幸而脚未曾扭到，歇一歇还能走。</p>

  一旁的百里仍不动声色地跟在她左右，思及刚刚的丢人之举，心里只暗恼自己太没用。她别扭地用两手掐来拧去，心情莫名的烦躁，相比之下，百里倒是显得正常许多。</p>

  约摸是瞧出来她的心不在焉，颔首时瞧见对街举着糖葫芦串尚在吆喝的小贩，他琢磨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开口：</p>

  “小七，要不要吃糖葫芦？”</p>

  七夏眼睛一亮，习惯性地点头：“要……”尾音还没落，就意识到不该搭腔，急忙又跺了跺脚，“我才不吃！”</p>

  百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p>

  “桂花汤圆呢？”</p>

  “不吃！”</p>

  “青梅蜜饯？”</p>

  “不吃。”她别过脸。</p>

  “藕粉桂花糕？”</p>

  “不吃……”</p>

  “全部要一份如何？”</p>

  口中的津液渐渐增多，不自觉就咽了一下。</p>

  “吃……”</p>

  抱着满怀的果脯，七夏一面暗骂自己不争气，一面又侥幸的想，就当是吃回以前自己给他做的饭菜，毕竟当时可都没收他的钱。</p>

  走了一阵，她又停下来，回头对百里郑重其事的解释：</p>

  “你……你不许误会，我吃你的果子，可没说就是同你示好了……这是你自己要请我吃的。”</p>

  “行。”他却也回答得顺从，低头见她两手捧着的油纸包，好心地问，“要不要我替你拿着？”</p>

  “好……”七夏正要把东西递过去，猛地又抽回来，“不用了，我自己拿！”</p>

  她说完就扭头走。</p>

  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百里只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p>

  村头歪脖子树下果真有个马厩，马厩前停了两架马车，一旁立着的则是间简陋的屋舍。</p>

  车夫姓李，正是不惑之年，听闻七夏说要去杭州，脸上显然迟疑着，觉得路程太远。</p>

  “这样吧小姑娘，我可以送你到汝宁府，不包吃，就两百个铜板，你看如何？到了汝宁你再去寻别的马车……那边的车夫我都认识，收的价格也不贵。”</p>

  一百个铜板去汝宁，还不算吃住费用，算起来是挺划算的。七夏板着手指头数了数，当即应下来。</p>

  “成交。”</p>

  “那好，不知姑娘想几时启程？”</p>

  她偏头想了想，“用过午饭后就上路你看怎样？等我回去收拾收拾。”</p>

  车夫颔首道：“行，我就在这儿等您，您来了唤我一声便是。”</p>

  去汝宁也就三四天的行程，回到客栈，七夏简单把行李整理妥当，打点了下身上的盘缠，一共还剩四十两。其实奢侈一点，买下一辆马车都还有剩的，不过想着家里的店铺已经有五六年没翻修过了，省点钱留给姐姐也好。</p>

  她把包袱往肩头一甩，哒哒哒走下楼去结房钱，正到柜台边儿招呼掌柜的算账，却见百里也在此处。七夏登时就觉得危机四伏：</p>

  “你干嘛？你还要跟我一块儿？”</p>

  他说得简短：“让你一个人和个车夫在一起三四日，我不放心。”</p>

  “要你瞎操心。”她刚说完，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扬眉问道，“依你的意思，我只要能找到一个同行的，你是不是就不赖着我了？”</p>

  “行。”百里倒也不强求，“你找一个给我瞧瞧。”</p>

  七夏回头在客栈里扫了一下，伸手就把一路过的食客拎到面前，“我要和他一块儿！”</p>

  对方嘴里还叼着个馒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边几人：“啥？”</p>

  百里淡淡否决：“他与你不过初见，并不熟识，谁知他是好是坏？”</p>

  “好……”她几乎是从牙缝里发音，把手一松，又张望了一番，蓦地豁然开朗，把在那儿擦桌子的店伙拽了过来，“那他呢？小二哥和我也不算初见了吧？我们都认识两三日了，还是他替我找的车夫。”</p>

  在旁听到她二人方才言语，小二吓得不轻，赶紧摇头又摆手：“姑娘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小的还要在干活，实在是……”</p>

  七夏厉声打断：“我给你两百个铜板！”</p>

  后者脸色一变，话音一转，即刻道：“去，当然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p>

  百里紧盯着他，眉头渐渐皱起，而后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他一遍：“这位小哥，当真……要跟她一同去汝宁？”</p>

  说话之际，他拇指放于腰间佩剑之上，轻轻将剑柄从鞘里拨出来，剑刃不过只露出了一寸，那寒光却闪得人眼刺疼不已。</p>

  “这……”迫人的杀意着实是逼得他难以开口。</p>

  百里神色未改，颔首时，只把声音往上提了提，“去还是不去？”</p>

  “不不不……不去了，不去了……”眼看那长剑又离了剑鞘一寸来长，小二哪里经得住他这么吓唬，小命和铜板比起来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立时把七夏的手拍开，忙不迭就跑了。</p>

  “你！”她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那小二一眼，“就这点出息！”</p>

  “看来真是不凑巧。”百里收了剑，语气叹惋，“只能我陪你走一趟杭州了。”</p>

  七夏讷讷盯着他，许久才咬牙切齿：“卑鄙。”</p>

  草草用过午饭，马车已在村前等候，同车夫简单打过招呼，她带上行李爬上车，一路朝江南而行。</p>

  官道很平坦，走着也不觉颠簸，那车夫来了兴致时，就会甩着马鞭唱几曲山歌，说不上好听，但也不是呕哑嘲哳，在车里靠着听久了竟还有中别样的情绪生出来。</p>

  像是一路的山山水水，蓝天白云。</p>

  她回忆自己从前的固执，从前的坚持，还有从前的天真，心中荒芜……</p>

  朦朦胧胧睡了一觉，七夏掏出水袋来喝了两口，忽然垂头琢磨了半晌，趴到窗边去小心撩开帘子的一角偷偷看看外面。</p>

  车子之后不远处，百里果然骑了匹马不紧不慢地跟着，淡漠的神情和他背后的天色一般。若不是听了他昨日和今早说过那些话，甚至还觉得他如最初那样对自己避而远之。思索着他话里的真假，七夏出神地望了一阵，又悄悄退回来，双手抱膝默默地发呆。</p>

  包袱里的白玉硌得手背生疼。</p>

  这东西他都一直留着，既然如此，平日里又何必对她说那些狠话？</p>

  七夏把衣角紧紧捏着，闭目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睁开眼。</p>

  自己已经发过誓了，今生今世倘若再喜欢他，就是乌龟王八……</p>

  做人不可以这么摇摆不定。</p>

  有些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若谁都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世上也就没有后悔二字。</p>

  她把那两块玉佩搁到包袱最低，抱着水袋靠在软靠上，听着车夫嘹亮的嗓音，脑中恍恍惚惚。</p>

  马车走了一下午，因为出门急，到傍晚时也没寻到驿站落脚，好在车夫对这一代熟悉，知道近处有座小山神庙，便将车马停在庙前，唤着七夏进去。</p>

  刚下车时，百里尚在后面，车夫自然也发觉了这个跟了一路的年轻人，遂侧头小声去问七夏：</p>

  “姑娘，这位公子是……”</p>

  “不知道。”她哼了一声，“我不认识他。”</p>

  庙中很是破旧，幸而常有过路的旅人在此地停歇，里头倒不算很脏，几堆草垛往地上一铺就能睡能坐了。</p>

  七夏刚想把行李放下，门边见百里亦款步走来，她愣了片刻，不客气地过去挡在门口。</p>

  “你不准进来！”</p>

  百里垂头看她：“为什么？”</p>

  “不为什么，我不高兴和你一间屋……何况，这儿还这么小，挤不下三个人。”</p>

  “和他就可以？”他颔首，看着那个尚在拾柴生火的车夫，语气明显不快。</p>

  “是啊，我和谁都可以，就是不愿和你一起。”七夏把脸挪开，冷声道，“你要是进来，那也行，我出去。”</p>

  她捡起包袱，当真说走就走，百里心下无法，只得拉住她。</p>

  “好了，我走便是。”</p>

  他说完果然转过身，半点犹豫都没有，走到门外就把自己的马牵在手中。</p>

  见他这么利索，七夏反而有点无所适从，转身想进去，迟疑了一瞬，又侧头去看。</p>

  眼下已经过了冬至，寒风如刀，刮在脸上不一会儿就觉得疼。百里寻得一处避风之处，将马拴在一旁的矮树上，自己则席地而坐。</p>

  约摸是风太大太冷，马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直拿蹄子在原地磨蹭。</p>

  只在外站了少顷，手脚就被风吹得冰凉。真这么睡一个晚上会不会冻死？</p>

  她心神动摇，赶紧又摇摇头。附近这么多地方他不去，偏偏要来这儿待着，说不准别处还有落脚之处呢？分明是想耍苦肉计，这回指望一巴掌给个枣就算完了？门都没有！</p>

  思及如此，她扭头就往庙里走。</p>

  那边的车夫已经把火生好，眼见七夏脚步沉重，脸上似有怒意，不由关切。</p>

  “姑娘……没事儿吧？”</p>

  “没事，我好得很。”七夏在火堆边把自己干粮掏出来，寻了根细树枝，猛地一下穿过去，那感觉像是在给谁捅刀子似的，看得一旁的车夫心惊肉跳，不动声色地朝外边儿挪位置。</p>

  冷硬了的馒头在火上烤了不一会儿就糊了，吃起来像是锅巴，带着淡淡的焦糊味道，很是香脆。</p>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今夜的风格外大，即便坐在庙内，也能听到呼呼作响的风声。</p>

  车夫嚼着冷馍馍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p>

  “好大的风啊，呼……怪冷的。”矮树下，那人身影笔直，只是孤零零和一匹马待在一起尤显得孑然。</p>

  “姑娘……”车夫小心翼翼凑到七夏跟前，“要不，你让他进来吧，这么吹着正常人怕是受不住的。”</p>

  “我不要。”她头也没抬，自顾吃馒头，“他又不是正常人，吹个风又怎么了？”</p>

  似乎是想到一些旧事，七夏扁了扁嘴，低低道：“当初我在城外吹风的时候，他也没让我过去烤火……我连那么冷的水都跳下去了，吹风又怎么了？……哼。”</p>

  风越吹越大，还没到后半夜，雨就唰唰的落了下来，半点征兆也没有，那雨势之大，甚至坐在庙内还能感受到风吹进来的雨丝。</p>

  “姑娘……”七夏还盯着雨出神，车夫却分外好心的提醒她，“都下雨了，还是……让那位公子进来坐会儿吧？这要淋出病来多不好啊。”</p>

  偷眼望了望门外，风雨里，百里坐在台阶上，倚着石柱，浑身都湿透，他却似乎毫不在意，仍旧那么坐着。</p>

  此时此刻，七夏心中虽有些动摇，但碍于面子，嘴上怎么也不肯松口。</p>

  “你理他呢，是他自己要跟着我的。”</p>

  车夫语重心长：“公子不也是担心你嘛……”</p>

  话音还没落，就遭到七夏一个白眼。</p>

  “你到底是我的车夫还是他的呀！”她没好气，“可别忘了是我给你工钱！”</p>

  “是是是……”见状，车夫也不好再说，只朝百里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p>

  雨声哗哗而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小。</p>

  车夫已靠在草垛上睡了，七夏还拿着树枝百无聊赖地捅着火堆。</p>

  山神庙外，好在屋檐够长，勉强还能遮住些雨水，他那匹黑马早已经耐不住雨势，自个儿找地方避雨去了。</p>

  脚下的雨珠已汇成一股细流，缓缓挨着台阶淌过，冷倒是不觉得，只是依然睡不着，双目虽盯着脚边，眼中却没有神采，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p>

  水顺着头发贴在脸边，一滴一滴落在手背。</p>

  耳畔砸着雨点，他眼睑微动，想着自己所拥有的，和失去的……</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