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蒹葭苍苍】
次晨，七夏果然起了个大早，药锄背篓往肩上一背，带了些干粮，拉着叶温如就上山去了。</p>
红豆生在山林之中，尤其以南边和东边靠海的地方最多，果子鲜红欲滴，十分华美。原本叶温如是打算取其相思之意，叫七夏将果子装在香囊里，正应了那句“此物最相思”的话。但这相思豆是在秋初结果，此处天气偏寒，等到了山上放眼望去尽是落叶，连果子都枯萎了，哪里还能见到这个？</p>
整整一上午过去，她们收获甚微，只得先寻个干净石块坐了，就着水袋吃干粮。</p>
干粮是找厨子要的冷饼，原以为七夏会亲手烙上几个，不承想她仍旧没有下厨，似乎宁可吃这个冷硬的粗饼，也不想再动锅铲。</p>
浚仪郡主的事，应是把她伤得很深，尽管百里昨天有说爱吃她做的菜，她也提不起再做菜的兴趣。多好的一门手艺，若这么荒了真是可惜。</p>
叶温如暗暗叹气，风嗖嗖的往衣服里灌，她喝了口水，咽下干粮，偏头见七夏还在认认真真地吃着，她迟疑了一瞬，出声问道：</p>
“小七啊……”</p>
“嗯？”</p>
“如果，我是说如果……”叶温如小心翼翼问她，“如果百里公子，一直都这样……不对你表白心意，你还会等下去吗？”</p>
七夏嚼了嚼干粮，吞下去，细细想了一阵，“要是以前，我想我会等……不过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觉得我便是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狐疑地皱起眉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毅力？这么快就想着要放弃了。”</p>
叶温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里却道：倘若换成是自己，只怕在庐州就已经心灰意冷了。</p>
听不见她回复，七夏却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这么久了，我忽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得和他在一起不可。”</p>
“世上有很多东西，是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越是想要，倒头来就越发适得其反。我过去只是一味地在追逐，却错过了许多沿途的风景……现在想想，真是不划算。”七夏说着，朝她微笑，“这是不是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p>
叶温如听罢，也笑了起来：“那还有一句‘无意插柳柳成荫’呢？”说完，猛然间脑中一个人影闪过，她扯扯七夏的衣袖。</p>
“小七，你觉得……季公子如何？”</p>
“小季？”同样的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怎么了？”</p>
叶温如拿眼瞥她，暗叹着孺子不可教。</p>
“你没发现他待你很好么？”</p>
七夏莫名其妙：“他不是对谁都好吗？”</p>
“他前日亲自给你夹菜的。”叶温如忙提醒。</p>
“那他还给你看病来着。”</p>
“他还给你看过病呢！”</p>
“是啊！”七夏理所当然地点头，“所以我才说他待谁都好。”</p>
“你……”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叶温如倍感疲倦，扶着额头准备换一个话题，余光蓦地看到梢头缠绕的植物上挂了一串红艳艳的果实，在四周的一片青绿中尤其显眼。</p>
她伸手摘下来，放到鼻下轻嗅，“诶？这个……好像是山花椒。”</p>
“山花椒？”七夏对药材一窍不通，自不晓得她说的是何物，也顺手摘了一颗，这果子圆溜溜的，颜色鲜红，倒像是红豆，“这个是不是相思子？”</p>
“不是。”叶温如摇头，“这是五味子，常用来治虚喘和内热的，也是一种草药。”</p>
“哦……”听她说不是，七夏也就随意丢在地上，继续啃干粮。</p>
叶温如捏着那果实静静想了一会儿，提议道：“不如……咱们就摘这个回去吧？找了这么久，也没看到这山里有红豆，五味子也是很好的，还有香味，正巧你装在荷包里合适。”</p>
“好啊。”七夏倒是无所谓，什么都听她的，“摘了回去还要晒干么？”</p>
“当然要。”叶温如起身先将头顶那一小串拧下来。山里头气候很不好，虽然还没到深秋，许多果实却早早萎了，就连这串五味子也有不少枯干的，想要采摘到新鲜的的确不容易。</p>
两人不敢走到山中深处，只在山腰找了一圈，转悠了一下午后，零零碎碎总算也有七八钱，除去一半是坏了的，大约还能剩个五钱左右。</p>
回到山庄时，已经是傍晚了，后门的一个仆役正在扫落叶，抬头看见她俩，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p>
“月亮都出来了，还有星星，今天晚上没有云，明天肯定是大晴天！”七夏抬头纹望着天空，犹自高兴，“我们明天拿果子出来晒，你说好不好？”</p>
“当然好。”叶温如哪里会说不好，尽管更想催着她绣香囊。</p>
一路说说谈谈，正将走到小院时，从景墙里看见那对面竹林中似有两人站着在说话，其中一个还有几分眼熟。</p>
七夏不由驻足多看了一阵。</p>
“怎么了？”见她停下，叶温如不禁也顺着她视线望去。</p>
“那个人像是小季……”七夏踮脚，自言自语，“奇怪他旁边还跟着个谁？”</p>
“是么？”叶温如仔细看了半晌，“我怎么没看清……”</p>
“温如，你先替我把五味子拿回去行不行？”她一面说一面把背篓从肩上放下来，“我去瞧瞧。”</p>
“诶……”被竹篓塞了个满怀，叶温如很是无奈，“那你记得早点回来。”</p>
“知道。”</p>
话音还没落，她人已一溜烟跑远了。</p>
小竹林内，微风一起，竹叶层层叠叠而动。</p>
“百里的几封信都已交到镇国将军手中，将军对此果真深信不疑。”石桌前，是个陌生的人声，来者披着件灰白的长袍，兜帽戴在头上，看不清面容。</p>
季子禾略一思量，“这么说来，镇国将军眼下已经对太子有所戒备了？”</p>
“想必是，将军从接到信后就对太子颇有微词，据说前日还在朝堂之上……”</p>
他一语未毕，季子禾猛然抬手低声喝止，“有人来了。”</p>
那人暗道不妙，若是让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生事端，出于戒备他不自觉将手摁在腰间剑柄，剑尚未出鞘，却被季子禾一手又摁了回去。</p>
“你先退下。”</p>
他怔了片刻，终究抱拳领命。</p>
“是。”</p>
脚步声逼近的瞬间，原地疾风略过，除了落叶再无其他。季子禾侧身抬头，正见七夏趴在漏窗上看他，笑容灿烂。</p>
“小季。”</p>
望着她，季子禾也不禁微笑：“怎么是你。”</p>
“我瞧你在这边，就过来看看……”她说着，探头四处张望，“奇怪，刚刚不是还有个人么？你在和谁说话呢？”</p>
“呃……一个庄内的老仆，我在……向他问这竹林是多少年的。”</p>
“这样啊……”七夏挠了挠头，不在意道，“这老仆走的还挺快。”</p>
“你呢？”他不着痕迹的拆开话题，“你打哪里去了，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人影。”</p>
“我和温如去上山摘五味子来着。”七夏边说边从门外绕进来，这会儿才见得她身上脸上沾了不少露水和泥水。</p>
季子禾抬手自自然然替她把脸边的一块泥点子抹去，随口问：“五味子？采那个作甚么？”</p>
她也没多想，笑吟吟回答：“我想给百里大哥做个香囊！”</p>
他指尖一滞，神色微顿，却仍旧带笑：“是么，你还真是有心。”</p>
“不过我女红很差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七夏垂首摊开手掌，漫不经心地把上头的泥灰拍掉。</p>
“手怎么了？”他眼睛尖，立时见到她掌心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我瞧瞧。”</p>
七夏想了想，乖乖把手递给他。</p>
虎口的磨伤尚在，食指的口子已开始结痂，旧伤未愈新伤却又来了，他从怀中摸出药瓶替她上药，心头却忍不住叹气。</p>
一定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么？</p>
细细将掌心里的泥土和小树枝剃掉，季子禾先是替她简单清洗了一番，随后才取过药膏来，轻轻涂抹。</p>
绿色的膏药冰冰凉凉，刚敷上就觉得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渐少了许多，微风一过甚是清凉。七夏歪头静静打量他，亦开始琢磨起叶温如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脑子里茫茫然的想。</p>
季子禾对她的确是不错，倘使是百里待她这样好……那就好了。</p>
“怎么？”见她神情呆滞，良久没挪开视线，季子禾不由出言打趣，“想什么呢？这么入神。”</p>
“我在想。”七夏同他目光一对，老老实实道，“你对我真是挺好的。”</p>
“……”他的手明显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这一句话却没有回答，唇边只是噙着淡笑，依然认真给她擦药。</p>
药膏抹完，掌心被紧紧缠上纱布，七夏翻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很是满意，匆匆向他道了谢，蹦蹦跳跳往自己所住的院子走去。</p>
原地里，季子禾还定定站着，晚霞的余辉洒了满身，他唇边的淡笑渐渐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似有若无的涩然。</p>
“我对你好，你现在才知道？”</p>
他声音很轻，微不可闻。</p>
“……可就算我对你再好，你心里也只有百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