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怒意横生】
翌日，清晨，天风微凉，亲王府院内花草树木间尚残留朝露，四下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园中所值皆乃奇珍异草，陈列摆设都为奢华之物，府里上下可谓是金光碧色，富丽堂皇。</p>
百里几人立在厅外，有下人请进屋吃茶也不去，俨然是一副来干架的气势，在旁的小厮丫头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了，都不敢上去招惹，只在一边儿立着交头接耳。</p>
正等得不耐烦之际，檐廊下有人慢条斯理地一面拢头发一面朝此处款步而来，路上见着廊外花池里的游鱼有趣，还特意停下来喂了一阵。</p>
“哟，什么风把百里大将军吹来了。”</p>
展目见一来这么多人，似乎早有预料，浚仪也不惊讶，回头就吩咐底下，“怎么能让大将军在门口吹冷风呢，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儿？还不去沏茶。”</p>
手边那丫头忙应了声是，欠身退下。</p>
百里向她勾起唇角冷笑：“沏茶？我看还是免了，你的东西我可不敢喝。”</p>
“我家的茶虽说不如宫里的金贵，好歹也是上等茶叶……怎么，是怕我给你加点‘料’？”</p>
他面无表情：“那可真说不准。”</p>
“爱喝不喝，你自己要把人好心当驴肝肺，那也没办法。”浚仪打了个呵欠，“我可是还没用早食呢。”</p>
眼见她转身要走，梅倾酒笑着开口：“郡主好歹把人交出来再走罢？”</p>
她微偏过头，犹自不解，“什么人？合着，你们来我这儿是要人的？”</p>
装得还挺像。</p>
百里心中嘲讽，却也懒得和她打太极：“少废话，你心知肚明。”</p>
“什么‘心知肚明’，我看是你少血口喷人才对。”浚仪转过身来，颔首看他，“别以为上次在戏楼是我怕了你，此地乃我亲王府，你敢在这儿撒野我就……”</p>
话音未落，乍然看到不远处还站着季子禾，她眸中一顿，神情倒是没变，只是后半句话尽数化作一声冷哼。</p>
“昨日那架马车是你亲王府上的，人有没有在这儿，搜一搜就知道了。”</p>
“搜？这什么地方，你也敢？！”浚仪怒目瞪他，“姓百的，我告诉你别仗着有镇国将军给你撑腰就这么狂妄，你以为没人压得住你了么？”</p>
百里轻描淡写地接茬：“这话不该我对你说？”</p>
“你说的什么马车，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她索性一口全否认了，“我就不信，你有这个胆子敢带人进来找。”</p>
她若不说这句话，百里兴许还不会贸然派人搜查，而今见对方已然如此挑衅，要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了她。</p>
“好。”他不避不回，当真应下，“这可是你说的。”</p>
浚仪眸中微有些诧异，饶是这般仍不相信他能如此无礼，只抱着胳膊冷眼瞅他举动。</p>
百里当即转过身。</p>
“左统制！”</p>
左桂仁瞬间反应挺直背脊：“属下在！”</p>
“去调二十个人过来。”</p>
“是！”左桂仁领命抱拳，作势就要出门。</p>
“你！……站住！”浚仪伸手指着他，气急败坏，“要是届时没找到人，你们怎么与我交代？”</p>
百里言语平静，“你想如何就如何。”</p>
“好，这可是你说的！”她偷眼朝身后看去，见檐廊下依旧安安静静，立时放心了不少，将下巴略略一抬，理直气壮。</p>
“你可别后悔。今日你在众人面前折辱我之事，我决计会让爹爹禀明圣上，定叫你官位难保！”</p>
百里点头：“行，我拭目以待。”</p>
浚仪把唇一抿，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也不欲再跟他吵下去，只暗中轻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p>
正要回厅吃杯茶润润嗓子，忽而听到池塘处传来水花声响，似有什么落入水中。</p>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但见方才那位被唤去沏茶的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荷花池岸边，神情着急，只盯着水里，一副想喊却又不敢喊的模样。</p>
再看向池水之中，惨败的几片荷叶上，一缕涟漪推开，水波荡漾，一圈又一圈。</p>
竟是有人一路向此地游来。</p>
浚仪先是有些狐疑，待瞧清楚那人身上服饰时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叫人，百里却先她一步，足尖轻点，踏着莲蓬涉水至池心，伸手一捞将人提了起来，又旋身落回原地，水珠四溅。</p>
众人定睛看时，才愕然发现他手里的人正是七夏。</p>
因在水中游了一圈，她此时浑身湿透，嘴呈乌紫，紧抓着百里腰身不放手，恐是太过透支体力，瞧着十分虚弱，就连站稳也有些艰难。</p>
在场之人除了浚仪外，几乎都没料到水里的人会是她，惊愕之余又不禁怒上心头。</p>
今日气候转热，并未穿外袍，百里只得伸手把她带入怀中，尽量让她靠着自己。</p>
“让我看看。”季子禾拨开眼前的几人，挤身上去替她把脉。</p>
初秋的天气，水里自然冰凉彻骨，七夏穿得单薄，手抖了好久才递给他。撩开贴在腕上的湿衣，季子禾未及抬指，便赫然见到她虎口高高肿起，食指和中指指腹还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伤口并没结痂，显然是才落下的。</p>
无法查看她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痕，季子禾薄唇紧抿，眉头深锁，虽未说话，脸上却已露出愠色。</p>
“浚仪郡主。”梅倾酒率先回过神来，语气里已有些不满，“您方才不是信誓旦旦说人不在你这儿的么？这出来的又是什么？”</p>
横竖东窗事发，浚仪倒也不掩饰，“那又如何？她是来我府上当厨子的。”</p>
“我早有在城内张贴告示，她自己手接榜文，难道还怪我么？”</p>
听她信口胡诌，七夏自然不服气，手指死死拽着百里衣袖，瞋目切齿：“你……你胡……说。”</p>
原本看百里在旁，她想说得有气势一些，然而寒气迫体，折腾了一夜身心疲倦，开口时声音又颤又抖，嘶哑难听。</p>
百里低头轻喝：“你别说了。”</p>
“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浚仪也不示弱，振振有词道，“前次你们在戏楼让我难堪，我本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过念在她比我小的份上，只叫她好生做菜，又没亏待她。”她不以为意地冷哼，“也不知道她跑什么。”</p>
百里拳头紧握，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身边有人沉声道：</p>
“性子乖张顽劣也就罢了，这般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你也配称郡主？真当开封远在京师千里之外无人能治你了是么？”</p>
季子禾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可闻。难得他平日和叶温如一般温吞模样，眼下竟也会开口指责郡主了，梅倾酒咋舌的同时亦朝百里看了一眼。后者恰好也望过来，两人相顾无言。</p>
浚仪郡主登时住了口，撅了撅嘴把头转向一边儿，不说话了。</p>
见状，左桂仁赶紧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要吵要闹等把人送回去了再说。衣裳湿成这样，再不换下来铁定会得病的。”</p>
“说的是。”梅倾酒向百里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先走吧。”</p>
后者略一颔首，垂头时见七夏窝在他怀里，眼皮已经开始发沉。百里心头一软，只得不再计较，将她抱起，出门寻了马车，飞快往回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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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过湿衣，叶温如又叫了热水来，替她简单洗过身上。</p>
七夏头昏昏沉沉，一直闭着眼睛没睁开，傍晚吃过药后，便在床上睡着，嘴里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p>
这次她的病情比在归云县中毒箭还要来得严重，也不知在亲王府上经历了什么，一回来就高烧不止，睡梦里还眼泪直流。</p>
叶温如替她将帕子取下来，往盆中浸了水，复又搁在她额间，拿手背试了试，仍旧烫的很。再这么下去非烧坏脑袋不可。</p>
她又是着急又是愧疚。毕竟昨日是自己同她一块儿上街的，倘若……倘若当时再机灵一点，再警觉一些，她就不用吃这种苦了。叶温如紧咬着下唇，望着七夏默默垂泪。心道：这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她……</p>
心乱如麻之时，门外忽响起一阵叩门声。叶温如连忙把泪水擦干，回头就见得百里站在身后。</p>
“百……”她刚要起身施礼，后者只朝她摇头，示意不用。</p>
“烧退了么？”</p>
叶温如迟疑着缓缓摇头。</p>
他目光往床上扫了一眼，轻声道：“去休息罢，你也忙了一天。这里有我。”</p>
本想说自己还不累，但又考虑到他二人的关系，叶温如没有推辞，依言颔了颔首，欠身退出去。</p>
桌上的肉粥几乎没有动过，已经凉了。她整整一日没有吃过东西，只怕在亲王府上那人也不会好心给她吃食。</p>
百里信手端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适才连药都那么难给她灌进去，怕是也没法吃这粥了。</p>
将往床边去时，脸上感觉到有微风拂过，担心风吹着她烧无法退下，百里遂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p>
不过“吱呀”一声细微的响动，七夏却好似听得明白，眉头皱了一下，极其不舒服地翻了几次身，口中低低喃喃地念着。</p>
“阿姐……阿姐……”</p>
他回到床边，俯身把自她额头滑落的帕子拾起来，放到盆中细细拧干。</p>
熟睡中，七夏还紧紧拽着床单，满脸委屈，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连话语也带着哭腔。</p>
“阿娘，娘……”</p>
“爹爹，爹爹……”</p>
等把家里的人一个一个喊了个遍，她忽然消停了。就在百里替她换上帕子的那一瞬，她微不可闻地开口叫了一声“百里大哥”。</p>
他手上一滞，心头某一处似被何物重重敲了一记，那般滋味百转千结，揪得他竟有些喘不过气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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