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却巫山】
朝军营门口方向走的路上，百里曾想过会是七夏，但真真切切看到她低头站在那边时，心中又无端冒出火气，连步子都显得比之前要重，一步步像是要把地踩碎一般，引得身旁的左桂仁频频偏头来看他。【】</p>
七夏老远就瞅见百里气势汹汹的模样，当即吓得不轻，直往季子禾背后躲。</p>
“少将军。”</p>
在旁的巡逻兵瞧他面容铁青，赶紧施礼。</p>
百里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厉声朝七夏喝道：“我不是吩咐过老刘警告你别惹是生非么？你怎么就是不听？非得跟我对着干是不是？”</p>
“我没有……”七夏小声辩解，想着一开始是季子禾怂恿自己来的，此时不由抬头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但奇怪的是，以往他都会帮着自己说话，这回竟出乎意料的一言不发。</p>
百里皱着眉头，语气不善：“谁让你来的？你来作甚么？”</p>
不是说不会责备她的么？怎么倒头来还是被骂了，眼看季子禾闷声不说话，七夏只得硬着头皮开口：</p>
“我就来看看你……”</p>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能随便让你来的吗？”就知道她会有一堆荒唐理由，百里怒意更胜，“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我不在，擅闯军营，什么下场你知道么？”</p>
“……我下次不敢了。”她心里委屈，不禁暗暗朝季子禾胳膊上拧了一把。</p>
“你……”</p>
“好了好了。”眼看七夏被他骂得可怜兮兮，脑袋都垂到地上去了，左桂仁忍不住出来打圆场，“这也没出什么大事儿，一个小姑娘家何必这么凶她。”</p>
百里叹气：“老左，你是不了解她，她……”</p>
“这不是你朋友么？我说你也是，平日里待谁都好，怎么对个姑娘家这么凶巴巴的。”左桂仁不以为意，上前在七夏肩头上拍了一下，一副老好人的表情笑吟吟道：</p>
“没事没事啊，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p>
“算了。”百里拧着眉摇头，“我带她回去便是，正好也没什么事。”</p>
“那也行。”转目看到一旁的季子禾，隐约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左桂仁颦眉思索了许久也没想起在哪儿见过。</p>
“也给这位牵匹马来吧。”</p>
后者微微一笑，甚是有礼的朝他作揖道谢。</p>
百里仍旧骑的方才那匹黑马，拉过缰绳后，理所当然地递了只手给她。</p>
七夏愣了一瞬，并没有伸手过去，反倒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p>
“快点。”他不耐烦催促。</p>
七夏忙不迭应声，这才把手放在他掌心，力道不轻不重，大约只是一提就将她带上了马。</p>
左桂仁抚了抚马鬃，“明日我去找李太守问问旧档的事，若有什么线索再派人通知你。”</p>
“好。”百里把缰绳握在手，胳膊正将七夏圈在怀中，调转马头向他致谢，“麻烦你了。”</p>
“客气什么。”</p>
又寒暄过几句，百里两腿夹紧马腹，不紧不慢驶出营地。身后马蹄阵阵，虽知晓季子禾跟在后面，他却也没有要与之同行的意思。七拐八拐辗转了一阵，当七夏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p>
一路上，她没说话，百里也一贯不说话，除了马儿偶尔打的几声响鼻，别的也就剩风吹林间树叶沙沙作响的动静。</p>
七夏歪头直视前方，脑中恍恍惚惚的，言情尽是适才在校场外看到百里的样子，想着他如何如何好，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心中登时失落。</p>
此时此刻才明白当初姐姐同自己说过的话。</p>
——“小七，咱们可能高攀不起。”</p>
那时懵懂不解，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字字如刀，刀刀致命。</p>
尚在思忖之间，头上忽然被轻轻敲了一记，七夏低声“啊”出口，不明所以地去看他。</p>
百里神色未变，也没看她，依然拽着缰绳瞧前方的路：“被骂傻了？不会说话了？”</p>
“不是。”她好像倦于开口，只垂眸玩马鬃。</p>
难得有她话这么少的时候，百里寻思着自己之前的言语，思量着兴许是他语气太过严厉了一些，毕竟她出来开封找不到此处，多半是让季子禾带她来的。那人要是不应允，也就没这事了。</p>
奇怪……那人是怎么知道勇武营的？</p>
“你往后要听我的话，别再胡闹了。勇武营里的虽都是百家家将，但行事也不可太过随性，否则若传到我爹的耳中，我也不好同他交代。”他这般好言好语的说话，相识以来还是头一回。</p>
七夏听在耳中，却又似乎心不在焉，只“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p>
秋日里，落叶纷纷，笔直的官道上放眼望去铺了厚厚的一层枫叶，马蹄子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p>
静默了片刻，百里忽然开口：</p>
“明日没事……想不想去开封城里转一转？”</p>
“哦。”七夏随口就道，反应了良久，猛地扭头去看他，眼里欣喜异常，“想！想想！”</p>
他淡笑，很快又将唇角往下弯，口气平静：“记得早起。”</p>
七夏忙不迭点头，欢快道：“好，一定早起！”</p>
总算是笑了，他心里头倒无缘无故松了口气。</p>
秋风吹得很紧，晚上恐有大雨将至，雨过后明日便是天晴。</p>
*</p>
傍晚后用过饭，雨果真淅淅沥沥落下来，其中还隐隐伴有雷声，低低轰鸣。</p>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室内的温度降得很快。</p>
七夏拥着被衾靠在床上，脸上止不住的傻笑。叶温如本是出门替她拿糕点，一回来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也不禁轻叹：</p>
“快别笑了，叫旁人看见还以为你傻了。”</p>
七夏却不以为意，爬到床边犹自快活道：“你知道么，这还是百里大哥第一次说要带我出去逛逛。”</p>
“知道知道，从头到尾这话都念了不下十遍了。”叶温如挨着她旁边坐下，伸手递了块栗子糕过去。</p>
“谢谢。”七夏顺手接过，有滋有味的吃起来。</p>
瞧她神采奕奕，眉宇间竟是喜色，百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的喜怒哀乐，有时候想起来，自己倒也是挺佩服她的。</p>
“小七……”叶温如轻抿了下嘴唇，试探着问道，“你为何这么喜欢百里公子？我似乎听季公子说过……是因他曾经救过你性命么？”</p>
“也不全是。”七夏喝了口水，慢悠悠将嘴里食物吞下。</p>
要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稀奇事，可此前百里明摆着对她没存那个意思，态度也很是强硬。照七夏的性子，理应不是个爱强求的人才对。</p>
对于这一点，叶温如同旁人一样，委实不能想通。</p>
“其实……你别看百里大哥对我这样，他性子其实很好的。”她忽然冒了这句话出来，神情自然，不似以往那般嘻嘻笑笑，向往憧憬。</p>
“他之所以会那么对我，也许只是因为我使的法子不对……我不太能懂对一个人该怎样表达喜欢，想来若是当初我再委婉一些就好了。”</p>
“他……性子很好？”叶温如乍听之下以为自己听错。</p>
“是啊！”七夏微晃了一下头，笑颜如花，“第一次见百里大哥的时候，他很温柔的。”</p>
……</p>
六月的深夜，夜半子时，明月如弓，护城河的水缓缓流淌，溅出的水声清晰可闻。</p>
他就站在河岸边，半蹲着身子轻声问她：</p>
“没事吧？”</p>
七夏蒙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摇头。</p>
垂眸在地上的布袋中粗略扫过几眼，百里面沉如水，“什么人把你扔到河里的？”</p>
被水泡得浑身冰凉，她口齿不清，脑袋也在发昏发胀，深锁着秀眉想了许久，仍旧只是摇头。手腕上忽的感到温热，七夏垂首看时，他两指已扣上脉门。借着月光，从那虎口处带着的薄茧隐约能猜到他是做什么的。</p>
“不打紧。”百里收回手，宽慰道，“受了点凉，回去喝碗姜汤就好了。”</p>
夜风吹在湿衣上，即便是夏季也冷得她瑟瑟发抖，鼻尖一痒，偏头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p>
见状，百里褪下外袍裹在她身上，又抬手覆在她额间，掌心传来些许滚烫，想必是在发烧。</p>
“自己能站起来么？”他问。</p>
七夏结结巴巴地应声：“应、应该……”</p>
她腿脚软，沿着河流到此地，途中还被凸出的石块硌到过脚踝，勉强站起来已是不易。百里倒也没为难，两指放在唇下短促的吹了一声哨。林间便听得马蹄声朝此处哒哒而来。</p>
那是一匹玄马，青铜制成的马饰挂在胸前，月光之下熠熠闪耀。</p>
知道他想让自己上马，但顾及她浑身湿透，衣摆都还在滴水，面对如此神驹总觉得是自己唐突了。百里刚要抱她，七夏自己却先往后小退了一步，小声解释：</p>
“我身上……有点脏……”</p>
闻言，他微愣片刻，眸中似有些好笑也带了些诧异。</p>
“不妨事，衣服你不也穿了？”</p>
仿佛才意识到肩上披着他的外衫，七夏登时哑然。</p>
上了马，大约也是感觉到冰凉的湿意，马儿很不耐烦地嗤着鼻。</p>
百里握着缰绳，寻上官道不紧不慢地驱马而行。</p>
“不舒服就闭眼睡会儿罢。”</p>
她正倚在他胸前，不知是体温太暖还是语气太暖，尽管身上仍是湿漉漉的，却没再觉得冷。</p>
“恩公……叫什么名字？”</p>
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她已昏昏欲睡。</p>
耳畔有人轻声开口：</p>
“百里。”</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