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银汉迢迢】
沿着上塘河走了一圈，桥下一串花灯飘飘荡荡，熠熠灿烂，宛如地面银河，令人眼花缭乱。【】两边河岸人声喧闹，倒有不少是跟着起哄的，引得好几对儿男女羞红脸颊，转身躲开。</p>
看够了花灯，又回到街市上，迎面便见一个杂耍班子横在马路之中，周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直把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p>
七夏挤不进去，又因身高不够，踮着脚望了一阵啥也看不到，遂拉着百里想要走，不料他竟有几分兴趣，立在原地认认真真观赏起来。</p>
这个几个走江湖的倒有些真功夫，虽只是耍的走索和顶竿的把戏，但看那下盘极稳，想来轻功底子不弱。百里正在思索他们会是何门何派，忽而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衣摆，他微微侧过头，便见七夏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着他。</p>
他不解：“……你不是要看杂耍么？看我干什么？”</p>
她巴巴儿的摇头：“可我够不到。”</p>
百里目光一转，才发现她不过至自己胸前，的确是没有多高……</p>
前头的人挨挨挤挤密不透风，要想穿过人群是有些麻烦。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只能伸手绕到她胳膊之下，轻轻一托，把她整个人举了起来。</p>
七夏只觉手臂一紧，脚底下便蹭的腾了空，高高悬在中间。其实她原本就那么一说，不过是想让他早些走，竟没料到被误会成了这样，但悄悄瞅了一眼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p>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低头满目皆是黑压压的脑袋，倒有趣得很。</p>
她兴致勃勃乐了半晌才去看杂耍。</p>
那走索的，身子稳稳立在细绳上，手里拿了根横木，不时还翻几个跟斗，落脚也是极稳，都不见绳子晃荡。四下里的人随他动作喝彩叫好，她也跟着拍手。</p>
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百里才放她下来，垂眸便问：“瞧够了没？”</p>
七夏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他来：“你手酸么？”</p>
“还好……怎么，还想看？”</p>
忽然琢磨起自己的体重来，七夏因担心他手受不住，于是十分遗憾摇头道：“我饿了。”</p>
“你饿了？！”百里难以置信，她一路上吃了那么多东西，这才多久，就饿了？</p>
“你不饿？”七夏倒是纳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记得你从出来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啊。”</p>
原本被她折腾了一夜还没觉如何，这会儿经得一提，是感到腹中空空，百里抬头看了看天色。</p>
“走吧，去寻个地方吃点东西。”</p>
“好！”</p>
她喜笑颜开地跟在他后面，一面伸舌头舔了舔嘴唇，一面咽了口唾沫，“你别说，走了这么久，我还真想吃点热乎的。”</p>
嗯，感情杏仁茶糯米圆子雪花糕栗子糕麻团风枵烧卖全都是冷食？</p>
百里这一瞬有些感慨自己的两条手臂了，能举她举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p>
此地人多，要吃东西暂时只能转到别街去，正从巷子里穿出来，那对面就是个酒楼。归云县里的大酒楼可不多，这一家算是最为有名的，现下已是人山人海，食客络绎不绝。</p>
然而还没准备进去，七夏却先被酒楼外支起的大摊子吸引住。且看那摊前也有不少人围观，里头站着个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男子，正在拼了命地飞快包饺子，旁边放面皮儿的盆里竟还有满满几摞，盆外也尽是面粉，扬得空气里白絮飘飘。</p>
“这是作甚么？”七夏把手抱在胸前，纳闷道，“酒楼厨子现做现卖？”</p>
“不是。”身侧有个路人随手一指，给她解释，“你瞧那上头挂着的牌子，这老板娘发话，谁要是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包两百个饺子，今儿那饭菜钱就免了。”</p>
“不仅如此，还有份乞巧节的大礼要送。”</p>
“这么好？”七夏心中跃跃欲试，但展目见那么多面皮，一时也有点发憷，“两百个，只给一炷香，谁能完成啊？”</p>
不想，她话音刚落，酒楼内却有个妇人款款向外走来，身着海棠杏红的绣花锦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大约就是路人口中的老板娘。</p>
兴许是听到她之前言论，回头就朝七夏笑道：“这可说不准，小妇人既然定得出这规矩，自是此前曾有人令我大开眼界。否则若给个简单的题目，岂不是人人都能吃白食了。”</p>
七夏扁扁嘴，很是不信：“那人是谁？”</p>
“是我家厨子。”老板娘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叫他出来给你露一手？不过作为代价，你一会儿的饭钱可要付双倍。”</p>
“这么贵？！我才不要看！”七夏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百里身后。</p>
说话间，一炷香烧过，那小胡子男人大喘了口气儿，瘫坐在椅子上不动弹了，底下忙有伙计前来数个数。</p>
“老板娘，一共一百七六个。”</p>
在场众人无不叹息，距离两百已经不远了，虽然数目不够，然而能在短短时间内包得这许多个也着实是难得了。</p>
探头瞧得那竹篮里白花花的全是饺子，七夏不禁低声道：“这老板真够物尽其用的，改明儿煮饺子都省了包的功夫了。”</p>
不过她倒是好奇，这上来尝试的人就没断过，一顿饭钱不贵，那大礼又是什么，犯得着如此看重？</p>
“姑娘有所不知，那是一对双悬月，上等的羊脂白玉所制，光价钱都得要上千两。不过嘛……这乞巧节，来的人也多是图个应情应景，能抱得金玉归是最好，没这手气倒也无所谓。”</p>
“上千两啊？！”</p>
她一下子又来了兴致，然后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百里。</p>
后者目不斜视，足足静默了好一阵，才终于开口。</p>
“你要去？”</p>
“我去试试。”七夏拉了拉他，讨好地笑道，“我要是拿了那对儿玉，你一块，我一块，好不好？”</p>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百里想也没想就回绝：“我不要那种东西。”</p>
“就这么定了！”七夏把手一抬，高声，“下一个换我来！”</p>
百里侧过身捏了捏眉心，其实对方压根没打算听他的意思……</p>
这前前后后来的人当中就属七夏年纪最小，正因如此，还惹来不少过客驻足观看。瞧她身着平平，也不像是常年做事的模样，四周观者言语里多带有嘲讽之意。只有百里对她知根知底，故而旁人的议论尽未放在心上。</p>
那摊位前七夏把两边袖子一挽，酒楼的店伙好心递上一个围裙，她接过来手脚麻利的系上，准备妥当之后，还不忘朝那边的百里招手。</p>
身边便有路人频频转头来看，想瞅瞅她到底在和谁打招呼。百里看在眼中，静静抱臂淡笑……</p>
尽管下厨很有一手，可这拼速度的包饺子七夏到底是头一回，心头难免紧张。香烛被点上的一瞬，她抽过面皮来，拿筷子把肉一夹便往里裹。</p>
动作是很娴熟，但速度比之刚才那位还不如，瞧着是没戏了，路人啧啧几声，不多时就散去了大半。百里却难得有耐性，靠在墙边认真看她包饺子。</p>
一连包了几十个后，香烛已经去了小半，这会儿七夏多少摸出点路子来，动作也越发快了，已能一手包俩。可之前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能加速也还是差得远，她包着包着，干脆把擀面杖取过来，飞快抽了四五张摆在上面，这一手刚把肉放上，另一手又从左至右合上面皮，如此一气呵成，像是抚琴弹筝，一个来回四五个一个来回又是四五个。</p>
第一次见人这样包饺子，那老板娘是越看越兴起，唇角不由得泛起笑意。</p>
这饺子包得是格外热闹，到了后半截香，七夏已经开始挑战一口气十个了，那排场阵仗简直比隔壁街玩杂耍的还厉害。</p>
“哦哟，这么包，能包三百个吧？”</p>
“我觉得不止……”</p>
看客愈渐增多，待得香烛烧尽，场上掌声如鼓。七夏累得是手酸腿软，顾不得许多，抬起袖子便去擦额头上的汗，衣服所沾的面粉也随之挂在额间。</p>
她从摊子边绕出来，笑嘻嘻地跑到百里跟前，邀功一般抬头看他。</p>
“你刚刚有在看吗？我是不是动作很快？”</p>
她脸上东一点西一点的面粉，着实是花得不成样子，百里无法，伸出拇指替她细细把额头的白沫抹去。</p>
七夏乖乖站在原地，仰着头任由他擦，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一寸一寸似要将他五官收在眼底。</p>
此时此刻，莫说四周群众，便是酒楼稍靠外一点坐着的食客也为之侧目。正是七夕佳节，又是年轻男女一同出游，用脚想也多少猜出些缘由。</p>
老板娘掩嘴淡笑，亦扬掌拍了两下。</p>
“了不得了不得，我经营酒楼这么多年，今儿算是真正开眼了。”</p>
摊前的店伙还在垂头挨个挨个的数，已经过三百了，她也没细听，回头打断道：“别数了，把礼盒拿来。”</p>
“是，老板娘。”</p>
描金的紫檀盒精致小巧，她双手呈上，开口时仍旧道出那句话来：</p>
“祝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p>
百里闻之，手上竟猛然一抖，他似是才发现自己举动失态，蓦地将手收回。</p>
夜色里灯火杳杳，七夏歪着脑袋看他，隔着薄薄的灯光，她脸颊显得格外温润，眼波流转，盈盈秋水，竟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跳加速。</p>
“嗯？”</p>
七夏见他发愣，不明所以地上前了一步。</p>
百里回过神，余光里见周遭众人皆带了几分暧昧的神色朝这边望来，他惊觉不妥，思及今晚这般那般的行为，不由对自己生出恼意来，索性狠狠转过身，头也没回就走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