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牡丹亭貂蝉拜月,芙蓉苑文姬听琴
却说董卓在长安,愈加骄横,自号为“尚父”,遍封董氏宗族,出入僭天子仪仗。
于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外,别筑郿坞,役民夫二十五万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长安,内盖宫室,仓库屯积二十年粮食;选民间少年美女八百人实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积不知其数。
又常设帐于路,与公卿聚饮,于席间置降卒,施虐取乐,或断其手足,或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锅煮之,董卓闻其惨呼哀嚎之声,自得其乐。
朝中有忠义之士欲谋董卓者,皆被其杀之,夷灭三族,以首级传视百官,人人惊惧,怒不敢言。
这日,司徒王允回到府中,想及董卓暴虐,忠义之士尽被屠戮,汉室将倾,不由坐卧不宁。
至夜色深重,步入后园牡丹亭,苦思除董良计,奈何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是一阵阵长吁短叹。
忽见一女子面带忧色,缓步走至亭畔,跪倒在地,望月而拜。
其时月色正明,一片清辉洒在女子绝色的面容之上,清丽脱俗,使人不可直视,直如月宫仙子下凡。
王允定眼观瞧,此人却是义女貂蝉。这貂蝉自幼被王允认为义女,教以歌舞,如今年方二八,色伎俱佳,王允向来喜爱,以亲女待之。
王允正在疑惑貂蝉为何深夜来此,却听貂蝉对月祷告道:
“月神在上,小女自幼蒙义父宠爱,待如亲女,近日义父面上多有愁苦之色,衣带渐宽,形容憔悴。
吾心内难安,祈月神降下神迹,解我父忧愁,佑我父安康,小女貂蝉再拜!”
王允闻言,老泪纵横,只道貂蝉孝心可嘉,正此时,微风拂过,一片浮云飘来,将那皎洁的明月遮住。王允大笑着走出亭来,说道:
“蝉儿容貌倾国倾城,那月神都自惭形秽,以云避之,不敢相见,如何肯应汝所求之事?蝉儿可谓拜错神矣!”
貂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蝉儿不知父亲大人在此,望父亲莫要责怪。”
王允长叹道:“吾儿有此孝心,为父深感欣慰,安能见责?只是为父所忧……唉!”
貂蝉见义父长叹不已,面容愈发愁苦,忙问道:
“不知父亲所忧何事?不妨说与孩儿,倘有用处,孩儿万死不辞!”
王允闻言,老怀大慰,正欲称赞几句,忽的心中生出一计,然而看着眼前自幼养大的义女,却是面泛犹豫,踌躇不定。
貂蝉见状道:“父亲何必犹疑,蝉儿方才所言句句真心,苍天可鉴!”
王允以手怒拍亭柱道:“谁想大汉天下却在一女子手中耶!”
貂蝉大惊,连连追问,王允双目含泪将心中所思连环计告之。
貂蝉闻言,默然半晌,跪倒于地拜曰:
“吾虽女子,亦知忠孝,今上可挽汉室将倾,下可解父亲忧虑,此忠孝两全之法也。父亲之计,可速行之!”
王允闻言,心下愈发不忍,含泪扭过头去,强作无事,说道:
“既如此,待吾寻机使计。”
貂蝉泪湿桃腮,凄然道:“父亲万莫犹豫,日后蝉儿不在身边服侍,只盼父亲多多保重身体。”
王允闻言,再不忍回顾,大哭而回。貂蝉伏于地上,久久不起。
不提王允日后寻机使计,却说这长安城中有一饱学之士,姓蔡名邕,字伯喈。
这蔡伯喈通经史、善辞赋、精音律,专书法,才华横溢。
昔日避难江南十二年,董卓掌权时,以灭族要挟,强召蔡邕为祭酒,甚为敬重,曾三日之内,连升三级。只是如此一来,诸多朝臣便甚为不屑,以其为董贼朋党。
这日下朝,蔡邕回到家中,心情烦躁,便于饭后至后庭芙蓉苑弹琴解忧。
只是越是弹奏越是郁闷,往日悦耳的琴音,如今只觉聒噪,不觉手指用力过猛,只听“铮”的一声,却是将琴弦挑断了一根。
蔡邕一愣,忽听一温婉声音道:
“父亲,第二根琴弦断了。”
却是蔡邕之女蔡琰立在远处听琴,听到弦断之声,出言提醒。
这蔡琰字文姬,年方十五,生的颇有姿色,又兼博学多才,精通音律,可谓当世才女。
蔡邕见女儿到来,笑道:“距二十步尚可知哪根弦断,文姬听琴之能更胜幼时矣!”
蔡琰走到近前,轻抚琴弦道:“适才闻父亲所奏,琴声郁郁,多发愁闷之音,却是不知为何?”
蔡邕闻言长叹一声道:“唉!昔日为董卓所迫,强逼为父入朝为官,人皆非议,以吾为董卓党羽。
今董卓暴虐,倒行逆施,早晚必亡,到时为父恐受其累。”
蔡琰闻言也是无奈道:“女儿虽处深闺,亦知董卓无道,父亲平日还是尽力避之为好,他日或可得免。”
蔡邕闻言又叹道:“为父岂会不知,只是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也!”
沉吟半晌忽又道:“为父老矣,生死不甚看重,汝尚年幼,却不可受为父所累。
前月有河东卫氏族人至此,吾观其中一人,颇有才华,欲以汝许之,也可避祸于外,汝意如何?”
蔡琰略带羞色道:“父亲若有难,儿岂可弃之?况值此乱世,似父亲这般文士,如孤舟行于怒海,旦夕可覆。
吾若许人,当择天下英雄,外可定国安邦,内可保家全族之人也。”
蔡邕闻言,也觉有理,不由踌躇不定。蔡琰见状道:
“父亲莫要多虑,儿且为父亲弹奏一首,以解烦忧。”
说罢,以断弦之琴弹奏,琴音清脆,如山涧泉鸣,似环珮铃响,令人闻之愉悦舒适,心怀大畅。
蔡邕拈须微笑,沉浸其中,只是遣爱女避祸之念,依旧久绕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