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抬腿兄,你回来了
正在朱由检准备总结陈词,压服群贤的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老师,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张子(张载)曾说过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
宋应星是张载的忠实信徒,同时也已经在内心认朱由检为师,情急之下不由得脱口而出。
“老师?哈哈哈,皇上认你这个学生吗?”
底下的人,霎时间笑作一团。
宋应星此时才发现不妥,顿时就面红耳赤起来。
朱由检也轻笑了一声,这让宋应星感觉更窘迫了。
“不错,宋应星说的很对,怀疑精神非常重要。但是,如果事事都疑,事事都推翻,那就像黄宗羲所说的那样,国何以立,人何以立?”
竟是,又被否定了吗?宋应星听到这话,不禁后退一步,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不堪吗?
“儒家要立,但要自新,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说到这里,朱由检想到了西方马上要进行的工业革命。
如果说,造枪是为了保住大明,歼灭敌人;那接下来的儒家自新,就是为了应对西方飞速进步,工业革命的危机,是为了为了儒家思想得以存续,整个华夏文明在这场斗争中得以保存。
朕,不知不觉间,竟然成了圣人……
朱由检摇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甩出了大脑,继续说道:
“与其说是朕统治大明,不如说是官学统治大明。大明人从出生起,如何穿衣吃饭,如何对待父母,如何婚嫁迎娶,如何打仗,如何看待天文地理,如何守孝,如何墓葬,无一不是在官学的指导下进行的。”
“但是,现在民间思想风起云涌,连朕在此影响下都有了尘归尘土归土的思想,大明官学,也就是儒家,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候了,这或许并不完全符合朕的利益,也不完全符合大家的利益,但朕愿意放下,你们呢?”
让儒家变革,变革后的新儒家,就是大明新的官学,大明新的文明锚点,大明将在这个基础上重新起航。
在说出这番话后,朱由检感觉到一个圣君是如何的难得,要不是他穿越过来,简直就不可得。
不变革的儒家社会,不可能诞生科学,虽然朱由检能用一些匠人革新火绳枪,取得战争的暂时胜利,但他不可能用短暂革新的火绳枪战胜来自西方的敌人。
“学生傅鼎臣认为,当引入诸子百家,诸子百家学问大有可观之处,不亚于孔子。老庄在思想,墨子在自然,管子在经济等等方面都大有可观之处。我朝也当海纳百川,兼包并蓄,将这些人的思想纳入新官学。”
傅山,初名鼎臣,字青竹,人称学海,丑书开创者,好庄子,诸子百家无一不精,哲学、医学、内丹、儒学、佛学、诗歌、书法、绘画、金石、武术、考据等无所不通。
又是一位少年天才,三言两语就把朱由检想了小半天的意思点名了。
怀疑论者刚出来,这不,肯定论者就来了。
怀疑-肯定是一体两面,非怀疑无以进步,非肯定无以站稳。
就如走路一样,我们要先站稳才能迈步,先肯定再怀疑,怀疑肯定同时都要存在于一个人身上,一个国家上。
而傅山,无疑是这样的天才。
不过朱由检却没听过傅鼎臣字青竹这个名号,你要说傅山字青主,那他听过。
朱由检看着傅鼎臣这个闻所未闻的人,一时间不由得感慨,我大明天才何其的多,竟只能在儒家这个伦理学里打转。
天文学是皇帝之所以为皇帝的伦理学、地理学是大明百姓坟墓所在生活所在的伦理学、历史学是皇帝如何更好统治百官的伦理学、医学的药理是君臣辅佐的伦理学……简直了。
多少天才,就此埋没,今天朕,就要把你们都从伦理学这个土里挖出来。
“不错,朕,正召集各位来的目的,正是此意,朕欲拿出五十万两白银,成立科学院,所谓科学,分科而学也,列位都是其中学者,若有突出贡献,可评院士,赏白银万两。但在新官学成熟之前,暂时仍以四书五经为准。”
既然你们各个都是人才,那更好,朕就把你们都招进来,为大明添砖加瓦。
黄宗羲、傅鼎臣、宋应星等人此时才赫然发现,原来陛下召集他们来,是为了这个事。
特别是黄宗羲,他感觉,这位陛下竟比他想的更深,更远,原以为自己在第五层,皇上在第二层,没想到这位陛下竟是在第七层。
因为,一般的皇帝,绝不会临时起意设立什么科学院,还兼包并蓄,革新儒家。
朱由检的形象在他眼里,瞬间神秘且高大起来。
而其他学者,也对这位新皇的魄力感到震惊。
狠起来敢对自己的皇位动刀,也不知道这位新皇,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又掌握了什么。
……
宋应星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山西会馆。
“抬腿兄,回来了?这次皇上有没有考你鸡兔同笼?有没有告诉陛下你的三种抬腿方式?”
宋应星一回来,黎元宽这个科举小能手又发起了一波嘲讽。
“你……我什么自己抬腿了,你可不要平白诬赖人。”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宋应星,听到黎元宽这么嘲讽他,终于是动怒了。
“没考啊,没考好,那皇上说什么了?”黎元宽出了嘴贱,还很聪明,知道从皇上的招贤令开始,有些事情要变了,但是变什么,怎么变,他不清楚,所以,其实他早早的就在会馆门口等着了,只是这嘴贱,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宋应星见他不在什么抬腿兄上面纠缠,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皇上说,要革新儒家,引入诸子百家。”
黎元宽听到这话,脸色大变,难道我准备小十来年的八股文,要没用了?
“宋兄,皇上还说什么了?你都跟我说说。”
老实人宋应星老实的答道:“皇上还说,新儒家成熟以前,很长时间里,科举还是不变。”
“我说抬腿兄,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你吓死我了。就你这样难怪皇上看不上,一个话都说不清楚,你这真是干啥啥不行,皇上都明发招贤令了,都说要重视你这种只知道整天学那些个怎样插秧啊,怎样浇粪啊,蚊子有几个眼睛啊,蜘蛛有几只腿啊,铁矿石敲成几块啊的人了,你去了,见皇上了,说不定还讲话了,怎么样,不行吧。”
宋应星被黎元宽这一番话说的是无地自容,他又想起了皇上两次否定他,顿时羞愤交加道:“黎元宽,你嘴巴放干净点!”
黎元宽完全无视这一切,嘴上还是不停道:“这行的人啊,干啥都行;不行的人啦,干啥啥不行。你信不信,我要是想走招贤令的路子,肯定今天就已经被皇上青睐了。”
宋应星被黎元宽这番话说的有些无地自容了,是啊,那个叫傅鼎臣的,还有那个黄宗羲,不仅有钱,家世还好,而且几次和皇上对话,都能跟上节奏,而自己甚至是顺着皇上的话来说,都被皇上屡屡反对。
我宋应星,真的如此无能吗?奉新二宋,可叹可笑啊。
抬腿兄,难道我宋应星,就真的只会三种抬腿的方法吗?
宋应星此时已经不是失魂落魄了,而是行尸走肉一般。
脑子里充斥着自己十多年来考进士的风风雨雨,自己已经四十多了,而人家十七岁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来科举……
傅鼎臣、黄宗羲,甚至是皇上本人,都只有十七岁,这些人都这么小,就已经在商讨一个国家应该用什么样的思想来统御万民的话题了。
我宋应星难道真的是痴活了这么久?
无声的泪,顺着宋应星的脸频止不住的往下流。
四十岁,一事无成,前路未卜,半生读书,原以为这次机会来了,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到了伤心时,这泪,就怎样也止不住了。
“抬腿兄,其实你以前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脸皮厚,你看你都比我大一轮还多了,跟我一起科举,都不觉得可耻。现在,你这个优点也没了,你竟然会哭。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在说什么!”宋应昇本来在书房读书,但考虑到自己兄弟应该要回来了,所以专门出来接他,没想到听到了黎元宽肆无忌惮的嘲讽,又看到了宋应星在哭泣,顿时火冒三丈。
“奉新二宋,我看是奉新二废!你比你兄弟还大,竟然和我一起科举,你连抬腿兄都不如……”说这话时,黎元宽后退两步,随时准备跑,他也知道,这话太欠揍。
“圣旨到……”
一个公公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