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天性自性
古城阆中,最近来了一位游方的郎中,专治跌打损伤、筋断骨折,着实救治了不少军中将士、江湖中人,在黑白两道颇受敬重。
此人奇就奇在,身边有一头金丝狨服侍,举凡端茶递水、煎茶熬药,一应医馆庶务,都由它一手包圆了,连牙人主动登门造访,商量着买几个童子,在身边行走,都被婉拒了。
这位游方郎中正是下山的“袁天纲”,出于不可对外人言语的恶趣味,给跟前忙活的小猴取了个诨名,美猴王!
这头金丝狨遍体金毛,晨光微熹下,宛如织金锦绣,尖嘴嗉囊,虽有些不美,脸上却天生花纹,宛如傩戏大神,袁天纲如何摸它都无事,一脸乖顺听话,旁人若是触及碰着,必定是呲牙咧嘴,露出一脸凶相。
说来也奇,城中有名的恶狗,不管多么凶狠彪悍,见了这头“美猴王”,都是两股战战,耷耳夹尾,根本不敢发作。
换做是其它猴、猩、猿、狨,胆敢朝恶犬们露个鬼脸,必定会被它们当场撕碎,连半根骨头都不给你剩下。
“美猴王”有如此威势,肯定不是自家的本事,也并非具有独特的血脉,只不过是袁天纲运起地脉能量(水)和天地元气(风),琢磨出修炼之道,在它身上试验罢了。
前前后后十几次演练,一丝丝“风水之力”渗入美猴王体内,即便它根底不过是一头有点灵性的猴子,此时也渐渐地超拔出来,踏出成妖作怪的关键一步,渐渐地有了几分猴妖的气象,自然会吓住灵感敏锐的恶犬。
袁天纲以郎中身份,在古城阆中暂居着,冷眼闲看市井小民日常起居饮食,侧耳倾听城中武人牢骚吐露心声,默默地注视着,三五个身穿轻便机甲的牙门兵役,轻易放倒坊市里喝酒闹事、撒泼打滚的流氓刁民。
“这机甲武术各地都有不同。牙门役习惯用没有开锋的铁尺、短鞭枷锁、弹弓陶丸,哪怕身穿皮甲,被机甲蛮力一击,也是筋断骨折的下场……难怪我家医馆生意这么好!”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袁天纲以游方郎中身份,在古城阆中定居下来,尽管救治了不少有伤在身之人,可是连陈年旧伤、新鲜伤口都一并治好了,你让同行们吃什么?喝什么?
脾气好点的,笑笑也就作罢,人家势头正旺,改行就是了。咱治不好跌打损伤,就治蛊毒痈虫嘛!
可是,袁天纲有一日心血来潮,为一个中了血竭蛊的老汉剖腹取虫,祛除蛊毒,又用造血生肌的良药,使那尺长伤口,在短短半月内愈合如初。
不仅如此,那须发皆白的老汉,自从内用外敷灵药后,须发泛黑,面色红润,直似年轻了十几二十岁,如此返老还童之功,亲眼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袁天纲的那些同行里,藏了个心思深沉之人,不仅没有诬言诋毁,反而大肆宣扬这位游方郎中的妙手医术,还说动其他人,一起推波助澜,为其扬名。
小道消息向来传扬甚广,在市井小民口耳相传中,不断添油加醋,很快传到古城阆中的达官显贵耳朵里。这些人见过世面,哪里不晓得郎中们耍的把戏,不过是眼红人家医术高,才会以讹传讹。
只不过,那位老汉的近况,还真的有人去打探,不为别的,只是求证而已。
就因这事,袁天纲进入阆中城上层权贵眼里,充作茶余饭后、笑筵歌席时的一桩谈资,博取贵人一笑罢了。
笑来笑去,终有一日,引起了一位世家公子张格的好奇,此人母族出身不高,自己非长非嫡,却性喜调理禽兽,自有一番心得,无论是熬鹰、驭兽,都没有失过手,在世家子的小圈子里,属于外围边缘人物。
十几年默默无闻,张格为了给自己扬名,曾经倒骑一匹大青驴,携着两袋古籍,信凭由缰,在古城阆中穿街过巷,也不怕被带进沟里。
寅时一刻,张格瞧着日出出府,在城中慢慢悠悠地走了一大圈,至酉时二刻,日落斜阳时,方才趁兴回家,两袋古书都已看完,大青驴体力绵长,走了大半天,也不见汗出如浆,可见其驭兽之术,何等的利害。
张格听闻城中来了一位游方郎中,驯得一匹好狨,遍体猴毛灿如黄金,在日光中随风而动,仿佛如火中烧,顿时来了兴趣。
他在城外别府,有一座百兽院,里面养着一头世所罕见的升云猱,四肢爪趾皆有长钩,看似柔弱可欺,却力大无穷,能生撕虎豹,仰仗长钩之利,攀爬树木之快,远胜寻常猿猴猩猱。
张格有心比试一番,便去了城外,亲自投喂了许多成熟的野蕉,才将升云猱安抚下来,与自己并做马车,去了游方郎中袁某人的医馆。
观望许久的同行,瞧着贵人马车登门,还以为捧杀之计已然得逞,孰不知,张格却并非为返老还童灵药而来,而是带着家中灵兽,心里存着比斗较力的想法。
这时,袁天纲并未在医馆坐诊,人在前院打拳,时而刚猛无俦,顿地如雷震,声闻四面八方,时而柔若无骨,挥手如振鞭,骨节节节爆鸣,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将这《龙象般若功》连此方天地法则,推演出修炼之基。
世家子张格在医馆前堂,隔着老远也听见有人习武,不消说,肯定是游方郎中袁某,心里暗暗惊疑,同时也明白,若非有这般手脚,哪有那么容易游走四方,还能全身而退。
他也知道习武之人,禁忌颇多,江湖中人最忌外人偷师,就按捺住性子,沉下心来,等到医馆主人打完拳,换了一身衣裳,再着人去通报。
袁天纲喜欢别人守规矩,更喜欢大家一起守规矩,汲水擦洗干净后,里衣外衣都换了,又整理了一番,趁机散了身上的风水之力,才飘然来到医馆前堂。
他看了一眼生云猱,灵性具足,一双透出精芒的大眼睛,就知道世家子张格的来意,笑着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张格聪慧过人,一眼看出游方郎中袁某的意思,急地就要起身,不料袁天纲开口喊了声:“悟空!”
一头金丝狨蹦蹦跳跳地,从后面转到前堂,来到袁天纲的面前,它双手抱拳,拱手为礼,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说不出的庄重。
张格看见这一幕,眼角抽搐,急跳两下,回头看了看自家的生云猱,即便灵性自具,却一脸野性难驯,反观游方郎中袁某的猴子,若是给它穿上衣裳,戴着童子巾,恐怕连自己都会被骗过。
袁天纲额首回了一礼,伸手让小猴在身边侍立,抬头看了一眼世家子,目光转到那头生云猱上,叹道:“张公子,你是豢养飞禽走兽的行家,恐怕还会点禽语兽言,譬如豢龙氏逢甲、贤人公冶长。”
张格听到这里,心里微微有些自得,暗想:这人还算是有点眼光。只是,他还是猜错了。我并非会一点禽语兽言,而是将禽兽调理地能听懂人言。
袁天纲继续道:“只是,飞禽有搏击长空之志,走兽有横行山林之向,此乃禽兽之天性。张公子以自性调理禽兽,此乃扼杀禽兽天性,以你自性取而代之,与你而言实属上上,于禽兽而言,天性泯没,不过是承载张公子自性一工具尔。”
张格对此并不以为意,他毕竟是世家子,旁人说了两句,他就要愤懑难当,这些年修身养性的功夫,不就成了笑话。
他也不搭话,伸手指着金丝狨,笑道:“袁郎中身边这小猴,学人礼,按人制,出入恭敬,岂不是也被你抹去了天性,以你自性取代?”
袁天纲笑了:“袁某面前并无小猴,只有堂堂美猴王,吾徒悟空而已。再则,悟空出世未久,其母便被山中樵夫伐树拖累,惨遭横死。临死前托孤于我,便离了山林,随我走入红尘俗世。”
“吾徒悟空乃山野精灵,自幼无父无母,乃是天生地养,妥妥的载道之器,入世不过旬月,就悟出炼气之道。休要看他体弱瘦小,发起狠来,连我也要暂避。”
“美猴王”悟空恰到好处地深吸一口气,猛地打了个呵欠,吹地对面生云猱体毛往后掠去,不复油光水滑、温顺安良的旧观,怒气勃发上脸,吃牙咧嘴隐怒,就像是受到凶禽猛兽的挑衅。
袁天纲瞧着生云猱双手握拳、高举过肩,摆出一个寓守于攻的架势,目不忍睹地右手捂脸:“此兽乃是猿猴猩猱里最擅搏杀的异种,无论是古五禽戏、象形拳、大小劈棺,自有一股天性。可惜,张公子偏偏看不上眼,不知调理了几度春秋,让它学会了军中角斗之术。这才是自性替代天性!”
世家子张格养气功夫极深,到了这般地步,还是恬淡地很,或许在他看来,生云猱的一时胜败输赢,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大概就是世家子的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