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十里红妆

  说是回家,可当三人刚刚能看清那熟悉的屋院时,周围的浓雾突然涌来,将三人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

  李尧典睁开眼,并没有看见院墙篱笆,而是黑黢黢的一片,脑袋有些沉重,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所幸不是小可被关这儿,不过就是半树来了估计也得抓瞎。”李尧典心下忖度,悄然放出神魂,四下看了看周身的环境。

  不看倒罢,仅仅粗略一眼,李尧典就哭笑不得地愣在那儿了。

  眼前漆黑是因为脸上披着嫣红色的轻纱盖头,脑袋沉重则是因为头上戴着錾花点翠的银制凤冠。

  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却端庄地坐在花轿子上。绣着凤鸟的艳红大袖衫上搭着狭长的百花霞帔,水滴形状的霞帔坠子落在胸前。

  额,嗯,平的。

  李尧典内视周身,该在的都在,不该有的也都没长出来,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过似乎还是高兴得太早了,放出的神魂许是被迷雾之中的存在察觉了,立时被它像捏死一只蚊子一般掐灭了。

  本就动弹不得,神魂受伤后更是整个人都昏沉了起来。李尧典强打起精神,依稀能听清那古老存在的低语。

  “乾坤倒,阴阳易。嘶——似乎搞错了。”

  “算了,本来也不过图一乐。”

  “……”

  也不知是不是抬轿人的业务水平不到家,不大的花轿子上上下下地抖着,本就意识昏沉,又被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确实让人觉着有些压抑。

  李尧典努力抬了抬手指,发现仍然十分吃力,只好闭上眼调息休憩。估摸着时间,大概快寅时了。

  眼睛虽然不能视物,耳朵却还能听见轿子外的声音。

  润丽清晰的笛声宛若一只啼啭的百灵鸟,倚音颤音迭起,恰如它在一光春色里翩跹而舞。

  明亮奔放的唢呐也应声而起,八音对奏,锣鼓喧鸣,别说甚萧韵九成,正好似凤凰来仪。

  轿子外的音乐愈发酣畅快意,李尧典的心却渐渐沉入谷底。

  小小的轿子就像一艘穿越雾海的小船,也不管轿中人愿不愿意,只是慢悠悠地朝对岸驶去,不见人心,勿念归期。

  也不知这花轿抬了多久,兴许有一个时辰,或许才过了两刻钟,那种恍惚的感觉终于消失了,总归还是落轿了。

  李尧典依旧不能自由动弹,只是浑浑噩噩地被一个老妪牵下了轿子,被她引进门,过火盆,又被塞了条红绸子到手里。

  恍惚抬头,侧眼一看,红绸子的另一端站着个俊俏英气的少年郎,厅堂内还有个神似刘半树的道士,好像是在主持婚嫁。

  李尧典心头微动,再次试图催动宝剑,却没有任何作用,至于师父给的防身之物,只有一张刚刚已经用掉的传送符箓而已。

  李尧典暗自一叹,只能顺着那家伙的恶趣味走一步算一步了。

  拜过天地夫妻,“新娘”被领入婚房,那陌生的少年在谢过媒,饮过贺郎酒后也踉跄地晃了进来。

  “新郎”生得明眸皓齿,许是因为醉酒,白皙的双颊染上了一抹酡红,走近跟前,非但没有酒气熏天的臭味,反倒带着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香。

  大概是因为刚刚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动作尚且有些变扭。

  顾安可咂吧咂吧嘴,扶着桌子一屁股跌在凳子上,大着舌头解释道:“姐姐你别怕,我也是个姑娘哩,我不会揭你的盖头哟,这件事谁都不会知道的……”

  顾安可本来还想好好劝慰这个可怜的新娘子一番,却见面前的新娘自己缓缓掀开了盖头,用一种熟悉到耳朵都起茧了的声音说了一句。

  “我男的。”

  ……

  “管他难不难,总不能这样干看着吧。”娄石卿将手里已经秃头的拂尘丢在一旁,移步闪到那老头身后,果断丢出一记掌心雷。

  那穿着褐色长衫,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不以为意,就站在那儿挨了他这一击。

  电光隐,烟尘散,白发老人身上分毫未伤,只是后背上多出了九条洁白的狐狸尾巴。

  如果钱七他们在这儿,自然能认出这位实力强横的老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说书人——汪汉阳。

  老爷子依旧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身后的狐狸尾巴却毫不留情地伸长蔓延,将娄石卿和昏倒在一旁的严央青捆了起来拽到了面前。

  腰腹的紧缚感使得严央青慢慢清醒了过来,他努力睁开眼,刚一看清汪汉阳的脸就忍不住开口,却发现嘴巴立刻被另一条狐狸尾巴赌了起来,只发出了“唔唔呜呜”的声响。

  “前辈,您可是卧龙阁的大长老?”娄石卿挣扎着问了一声。

  汪汉阳点了点头,白胡子抖了抖:“哦,好像是我吧。如果你问的是那个失踪了很多年的家伙的话。”

  许是对这俩小子颇有好感,汪汉阳忍不住拉开了话匣子:“传言呐,卧龙阁的大长老与阁主不合,被阁主逼得离开了卧龙阁。其实呢,不是的。”

  “南宫他虽然观念偏激了些,但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了。当年他想以御兽之道破境成神,可到底是新道,谁也不知道能否达到仙圣的辉煌。”

  汪汉阳顿了顿,狐尾拉着俩人往上吊了吊,接着说道:“你们都是天枢山的得意子弟,应该知道妖修有灵、兽、妖三种修行方式吧。”

  严央青依旧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娄石卿则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汪汉阳也不管他们自顾自接着讲道:“御兽之道是以人之魂灵契约兽修的身躯,虽然能驾驭它们强悍的力量,但自身却没有很大的提升。所以呀,后来又有了一种御灵之道。”

  “妖的灵修有人身与妖灵两部分,将一身妖力灌输为一只妖灵,自身则化为人躯,人身与凡人无异,也可修炼,也能随时调用妖灵的力量。这样做兼得了妖与人的天赋,所谓灵修呢就是杀了妖的人身,将他们的灵灌入自己体内,就像,我这样。”

  “唔唔呜呜!”

  “好了,严小子。你们可没什么资格说我们卧龙阁滥杀,对于妖,你们天枢山错杀的还少么。”汪汉阳颇有些愤懑地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虽然这样做确实有伤天和就是了。”

  “南宫身为阁主,自然也是御兽、御灵兼具的。那时他知道自己的道途难有寸进之后,翻遍古籍,发现望归海里可能有妖族上古大圣的残魂萦绕,他便对这道残魂起了心思。”

  “我本也是个无所事事的懒人,既然他托我帮忙,自然也就来这儿了,在这儿看看海,说说书,一晃就过了好些年。真别说,感觉还挺不错的。”

  “其实几年前就准备动手了,可是来得那三个精英弟子似乎没能功成,拼了个身死道消也才堪堪布下法阵,一拖再拖,就拖到今日了。”

  “至于为什么堵山门,本来也只不过是防你们一手,谁能相信历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天枢山竟然会供奉一只大妖的残魂呢?不过你们掌门那道法令,倒也让人意外。”

  “前辈,并……”

  “好啦,好啦,我也懒得听你们的大道理。南宫,死了。”汪汉阳颇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烛龙呢,凡人之力确实难胜仙、圣……”

  雾气渐散,天边微微有了些许晨光。

  “天要亮了呢。”汪汉阳放下了师兄弟二人,收起狐尾,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海边走去,“那边似乎有人成亲呢,你们俩不去过去看看么。”

  严央青与娄石卿面面相觑,站稳后愕然对望,各自摇了摇头,却还是恭敬地冲汪汉阳的背影鞠了一躬。

  “对了,你们想知道我这九尾天狐的妖灵从何而来的么?”

  “因为呀,成亲那天……”

  “我杀了我最爱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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