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古怪老人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咳。
且不论钱七回家后，他父亲会奖赏他多少“忧患”，李尧典已经一头雾水地走向了村长家半掩着的小院门。
老村长的家并不大，茅草作顶的小房子已经有些破败了，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即使是再好的墙壁也会变得坑坑洼洼。老旧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像是垂暮的老人在病床上的呻吟。
院子里站着一个拐杖老人，他的背已经完全驼了，加之生得短小，站在李尧典一旁竟比他还矮了半个脑袋。
老人家枯枝般干瘪的右手牢牢抓着拐杖，似是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他拧起稀松灰白的眉毛望了过去，稍稍一定，从袖子里抖出长满黄褐色斑点的左手，指着李尧典笑道：“像儿，真像儿……”
老村长姓甚名谁没有人知道，至于他当了多久的村长也没人知道，不过时间应该挺长了，早在李山平带着两个小徒弟搬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已经管着村子的上上下下了。
虽然幼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李尧典还是认出了这个老人家，这老得不成人样的家伙就是暮云村的村长。
纵然平日里对儒生那一套繁文缛节嗤之以鼻，可尊老爱幼的道理李尧典还是身体力行的。恭谨地行了一礼，李尧典轻声问道：“听说您找我？”
“小天呐，你还认得我呀。”见着李尧典，老村长很是高兴，浑浊的眼珠子里都多了空灵。
李尧典一愣，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说道：“村长，我是李尧典，李山平的弟子。不是小天。”
“小天呐，哦，你不是小天呐。”老村长目光一滞，又笑了起来，“像儿，真像儿。”
“村长呐，这小天是？”
“小天？我的儿，他是我的好大儿啊。”老村长悲切地说着，左手轻轻地拍打李尧典的肩膀，“他不见了，走丢啦，走丢很久了啊。”
“咳，那个，村长大人。您找我过来是想让我帮您找儿子么。”李尧典僵着脸，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留心就把村长这一身老骨头给碰散架了。
“诶？你不是小天呐。”老村长虚着眼睛瞅了李尧典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是李先生的徒弟呀。”
“对的，村长。我是李尧典，您不是找我么，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李尧典弯着腰，扶着老村长，说话声音很轻。
“哦，帮我。嗯。”老村长点了点头，有些高兴地说道，“我找你来，是叫你帮忙扶我进去的，嗯，扶我进屋子里去。”
李尧典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扶着老人家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小房子里踱去。
两人走进了小屋，许是位置不好，明明还是大早上，屋子里就已经暗得看不清人脸了。直到老村长哗啦一根火柴，点亮了油灯。豆大的灯火映着他满是褶皱的脸，背后投射出一个宛若怪物的巨大影子。
老村长吃力地拉开一条凳子在桌前坐下，轻轻放好油灯，右手依旧紧紧地握着木杖，疑惑地看了李尧典一眼：“小天呐，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坐过来啊。”
“我……好。”李尧典微笑着点了点头，盯着桌子上摇曳的灯芯看一会儿，也温吞地坐在了村长的左边。
村长缓缓地伸手搂住李尧典的左肩：“小天呐，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听故事啦，今天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啊。”
李尧典扯出一副礼貌的笑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啊，你肯定听过。”老村长又把拐杖拿得近了些，“《西游记》你听过吧。”
“是呢。”
“对嘛，我家小天最喜欢听《西游记》啦。”老人家很是热切地拍了拍李尧典的肩膀，“不过我讲的《西游记》肯定和你知道的不一样，我要讲的是西游，可不是孙猴子的大闹天宫。”
“那我真没听过诶。”李尧典很是配合地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是吧，小天呐，那你就好好听我讲。”
老人家的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还算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得很是流利。
“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四生六道……”
可以看出来老村长今日的精神很好，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屋中昏暗，难辨日月，也不知他究竟讲了多久。单以书目论的话，从“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讲到了“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拢共七回，算是把这本书的厚度给翻了一倍。
李尧典是早就看过后面的故事了，至于老村长是从何得来的西游全书，他倒是不感兴趣，却在听书时问了别个困扰许久的问题：“所谓的长安、唐王是否有其蓝本？书中所写的周秦汉晋又是哪一个？不是说岐国的人皇才是第一位帝王，大岐正兴，玉京城还立在中州呢……”
老村长似乎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打了个哈哈，伸手摸了摸李尧典的脑袋，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小天呐，你看过史书吗，有些事啊，是要你自己去慢慢看，慢慢摸索的。”
说完还送了李尧典一袋种子，说这是一株已经绝迹的灵丹妙药，交代他回去好生栽培。种出来后好做药引子。
李尧典抛了抛手头的布袋，拿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一股辛辣味肆无忌惮地冲了过来，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回头望了眼村长家的小院子，感慨道：“这老人家也是个可怜的怪人呐。”
“闪开！”
话音未落，一位骑手驾着烈马就从李尧典跟前突了过去，眨眼功夫一人一马就不见了踪影，飞扬的尘土把李尧典整个人都罩住了。
随手拍去布袋上的灰，李尧典揉了揉眉心：“出什么事情了么。”
行色匆匆的骑手并非普通的村民，准确来讲他是判官的卫兵。说起判官就不得不提起中州乃至九州的霸主——大岐。
煌煌日月，万里山河，除却四海渊洋、浮空幽冥，共有九州之土，分是梁、俨、中、雷、相、营、贺、灵外加海外一州。
虽然近三百年来魑魅魍魉愈发稀少，但是九州之野仍有不少占山据地的妖邪精怪。人道最为兴盛的便是中州的玉京城，人王居于城内，统御十方之民，律令率土之滨。
人王便是岐王，先皇开一世王朝，分封四大列侯，梁州天枢山、俨州如意谷、贺州浩然宗、灵州法咎寺四大宗门宗主皆为列侯，四派弟子听调而不听宣。
而玉京城直接统辖的还有几方势力，较为出众的有相州的玄机殿、贺州的长青堂以及梁州的卧龙阁。
既是列侯，自有封土，暮云村这片土地便是天枢山的属地，其间大小事宜皆由天枢山自行裁决，除此之外也有相应的监察制度。判官，便是玉京城派来的负责监察的长官。
因是新皇登基，革故鼎新，加上天枢山本就奉行无为而治，所以这些年暮云村的治理权力也渐渐从宗门任命的村长转移到了判官的手上。
先前从李尧典跟前策马而过的卫兵穿着暗红色的军服，左肩披甲，头顶银盔，煞是神气。这种衣装也不是一般卫兵能穿的，至少也得是个队率。
“算了，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跑过去一个队率么。”李尧典自嘲地摇了摇头，将村长给的种子小心揣进怀里，悠哉游哉地回家去了。
行至门口，正好看见钱七他们三人聚在一起，不由地疑道：“怎么了？”
“点子，你听说了么……出海的船回来了，有人捞上来三具死尸。就是……就是那三个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