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

  遥州,是在大顺国东南部最远的端点,一座宁静而美丽的城市。

  本来,因为地处南方的缘故,这座城市应该会很炎热,冬天不会有雪,但因为地势很高,四面环山,气温比其它南方地区低得多,每逢冬天都会下几场小雪,也会开梅花。

  雪与梅花,在南方是非常稀罕的东西,洛红妆因此而特别喜欢梅花。

  四月的天气,寒意尚未离开遥州,街道两边,不时可见她最爱的梅树,梅花尚未全部凋谢,她看着这样的梅花,却没有半点欢喜,也不觉得美丽,只觉得冷。

  怎么会这么冷呢?早在京城时,她就常常听到别人说这个冬天特别寒冷,特别漫长,她却完全不觉得。

  而现在,她孤伶伶地走在遥州的街头,不时地打哆嗦,觉得真的很冷。

  是因为夜九不在的缘故吗?

  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她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身上的衣裳显得有些破旧,脸色也相当憔悴。

  自从在京城郊区被夜九丢掉以后,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他,但他这般聪明的“逃犯”,怎么可能会让她找到?

  而同时,她也发现有很多人在找她和夜九,没办法,她只得先回遥州。

  离开遥州已经一年多了,不知家里可好?

  早在一年以前,她附身在梁红叶身上不久,因为担心柳媚烟会去害她家,或者她的事情暴露后宫里会对她家不利,她花了不少钱,托宫里的人帮她往家乡送信。

  为了防止这封信被别人看到后出事,她还特地用藏头诗的方式,含蓄地告诉家里人快逃。

  她的父亲是衙门的师爷,官职不高,却学富五车,从小就教导她读书写字,她小时候经常跟父亲写藏头诗、写谜语,互相考验对方,她相信父亲一定能从这封看似普通的问候信里看出她想传达的真实信息。

  信里隐藏的意思是:女儿得罪后妃,处境危险,已逃走,家里恐受连累,请火速离开遥州,切勿告诉任何人下落,女儿安全后自会去找家人。

  家里收到这封信了吧?应该已经逃走了吧?

  因为担心那封信件会出意外,她而后还换着不同的身份,又给家里写了两封信。

  一共三封信,总有一封能送到吧?

  想到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和家里的仆人,她终于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往洛家的方向行去。

  再怎么记挂夜九,她也不会忘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在下一次更漫长的旅行开始之前,她必须要确定家人的安全。

  遥州不大也不小,她走过五六条街后,遥州有名的洛家,已经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青瓦白墙,古朴宁静,诗意盎然,这就是洛家给人的印象。

  远远看去,洛家并没有什么改变,仍然如同一首质朴典雅的小诗,装点着美丽的遥池。

  所谓遥州,一来近乎与世隔绝,离京遥远,二来也因为遥池美丽如天上瑶池,故而得名。

  春天的遥州,如同江南水乡一般幽雅朦胧,到处都是新绿和水气,美得不像真的。

  她的心情,激动起来,提起裙摆,往那扇古朴的灰色大门奔去。

  大门打开了,几个人走出来。

  是家里那些视她如珍宝的仆人么?

  她以“久别重逢”的感动奔过去,然而,看清楚他们的面容之后,她的笑容和泪花立刻冻结了,双腿硬生生地停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些人,完全不知该做何感想。

  他们不是洛家的仆人!

  他们是柳家的仆人!

  其中一个还是柳家的管家!

  为什么柳家的仆人会从她的家里走出来,还以主人的姿态送客离开?

  她的脑海,空白了片刻,不安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似乎,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根本想都不往深处想。

  “喂,你这女人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想讨钱去别处,别在这里触咱们的霉头,快走快走……”一名家丁走过来,像赶苍蝇一样甩手。

  洛红妆顾不得计较他的轻视与污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道:“请问洛二公子在家么?我、我有事找洛二公子……”

  她心知事情有异,没敢说自己是“洛红妆”派来的,只说她是来找二哥的。

  她的二哥风流倜傥,在这城里有不少红颜知己,她这样的说辞,不会令人起疑。

  “找洛二公子?”那名家丁上下打量她,一脸鄙视和嘲弄,“洛家早就不住在这里了,你这是白跑一趟,赶紧走,别再来了。”

  “怎么会?”洛红妆一脸既激动又可怜的样儿,“半年以前,洛公子让我来这里找他,说他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他怎么会不辞而别?这位大哥,如果洛二公子不在家,你跟洛老爷说声成么?我、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要找洛家……”

  “去去去!”家丁不耐烦地道,“洛老爷几个月前就死在牢里了,洛家早就散了,洛家两个儿子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这里没你要的人,你赶快滚!”

  父亲死了?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轰得洛红妆一阵晕眩,站都站不稳了。

  那名家丁又凶巴巴地道:“再不走就赶人了!”

  洛红妆强忍心头的痛楚,可怜巴巴地道:“你知道洛二公子往何处么,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来人——把这个女人轰走!”

  两个家丁冲过来,将洛红妆推开。

  洛红妆被推得后退数米后,踉跄几步,跌在地上。

  “再靠近就打断你的腿!”那几名家丁撂下这句话,进门,关门。

  身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洛红妆撑着疲惫之至的身体,慢慢地站起来,抚着胸口,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墙,眼里,有泪光,还有愤怒。

  为什么她的家会变成这样?

  是柳家害的么?

  她站了一会儿后,终于压下这份痛和这份怒,慢慢地走开。

  现在不是冲动悲伤的时候,她要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了老远,她找了间冷静的小客栈先住下,换上干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下楼吃饭。

  而后,她才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向店小二打听洛家的事情。

  这店小二口齿伶俐爱说话,正闲得发慌呢,又见她长得不错,便无话不说地跟她聊起来。

  “唉,说到这洛家啊,也算是咱们遥州的大户人家了,洛老爷是师爷,号称遥州第一才子,家里两个儿子经常去海外买些稀奇的东西回来卖,钱也赚了不少,但是啊,洛家最出名的,却是他们家的女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啊,啧啧,可是个天仙般的大美人,没见过的人可能不信,但见过的人都说啊,这天底下,想找出比她更漂亮的女人,难喔,可惜啊……”

  他不断摇头:“这洛家女儿去年选秀入宫后,就再没音讯,听说她在宫里犯了大罪,被赐死了……”

  “啧啧,可惜了那样一个大美人儿,咱们遥州的人都说她一定会得宠,大富大贵呢,没想到,唉唉……”

  洛红妆听他叹气了半天,才道:“听说遥州还有一个不输给洛家女儿的大美人呢……”

  “喔,你是说柳妃啊,”店小二兴高采烈地道,“那可是咱们遥州第一位后宫妃子,听说很受皇上宠爱呢,城里最气派、最漂亮、最大的宅子就是柳家新建的大宅子啦,就建在遥池河畔,很显眼的啦,那可是柳妃赏赐给柳家的……”

  洛红妆握紧了拳头,原来,洛家隔壁那片宏丽的建筑,就是柳家的新宅!

  她垂了垂眼,掩住眼里的愤怒,淡笑:“我听说洛家的宅子也在遥池河畔呢……”

  “咳,这洛家的老宅子,哪里能跟柳家的新宅比?”店小二滔滔不绝,“不过啊,也不知柳家是怎么想的,不爱住在新宅子里,却爱住在洛家老宅里……”

  洛红妆心里又是一阵痛楚,却还是逼自己不动声色地问:“就算洛家女儿死在了宫里,洛家老爷也死在了牢里,但洛家应该还有人在吧,怎么会把这宅子让给柳家?”

  “咳,你有所不知啊,”店小二又叹息,“洛家女儿死后不久,有人告发洛老爷受贿,证据确凿,洛老爷被判刑入狱,他就在牢里畏罪自杀了,洛夫人听说以后也悬梁自尽了,而洛家两个儿子一直在海外做生意,也不知几时回来,柳家就帮洛家办了丧事,并帮洛家垫了洛老爷贪污的钱,洛家两老这才得以厚葬。官府念柳家的善德,就将洛家老宅判给柳家,当作是洛家偿还柳家垫付的钱款……”

  胡说!冤枉!污蔑!洛红妆低下头,双目鲜红,愤怒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她的爹爹是个很有骨气的书生,才不会贪污!

  而且,她爹爹深爱着他娘和几个孩子,才不会丢下妻儿自尽!

  一定是有人诬陷她的爹爹,并暗中杀害了她的爹爹!

  她爹年轻时也是清俊迷人的男子,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但他这一生,只爱、只爱娘亲一个人,并与娘亲约定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她的娘亲……一定是殉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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