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万风之洞(上)
万风洞乃是四百年前机关大师吴钦耗尽毕生心血钻研而成的奇门阵法,也是他一生最为得意之作,之所以称为“万风洞”是因为入了阵中处处有风,但是你绝对分辨不出风是从何而来,此阵能够借助自然之力将入阵之人的感知完全打乱,若是不能推演出生机所在,便只能乱闯死于机关之中,或是白白待在里面等死。
四百年前的天下风云变幻,吴钦此阵不知困死了多少名将豪杰,他本人也因此被前朝帝王封为“上人”,世世代代享尽荣华。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吴钦之后吴家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人能够在机关术数上继承他的衣钵,吴家也渐渐地趋于衰落,甚至到最后万风洞的机关图也堙没于历史之中,早在两百多年前便已失传。
宁祁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万风洞是以天干地支成阵,以九宫、六仪、三奇、八门、九星、八神御阵。与一般阵法开八门不同,万风洞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酉、辛、亥十二地支,将八门隐于十二地支之间,上对九星、八神,下应八卦、九宫。可将方寸之地演化为大千世界,一旦入阵,洞开万门,风霜雨雪皆由阵势主导演化,可能处处有风,亦可能时时落雨,其中艰险不足为外人道,可以说入了阵还能生还的人万中无一。此阵纷繁复杂,若是要以推演之术破阵恐怕花上七天七夜也不可能出个结果,何况楼未雨此时还昏迷不醒,他们没有水也没有粮食,多待一刻便危险十分,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怀里人柔若无骨,脸色灰白,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要魂归天外。宁祁不止一次得悔恨方才的放手,若是没有那片刻的迟疑?若是他自始至终抓紧了她?若是……
杭州城外枯树枝头那一抹碧绿的身影仿佛是惊醒了埋在心底多年的种子,从沉睡中醒来,落地、生根、发芽。那是楼未雨第一次见到他,但于他而言却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她。初见时沉静的悲伤,再见时阳光般的笑容,每一样都只不过是为心底的那颗种子提供了成长的沃土。越是接近便越是想得到,越是了解便越是想握紧。偏偏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同样身怀绝技,她独立坚强,她向往的是自由自在,去看看天下之大山水之清,甚至情爱于她恐怕也并不算什么,所以他只能在一次次相遇的时候刻意地接近她,有意无意地地护着她。在发现她竟然不讨厌他的保护的时候,不得不说他心里是有那么一丝庆幸的,可是现在,恐怕一切又要重回原点了。
缓缓地睁开双眼,有那么一瞬间迷迷蒙蒙得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只是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人的怀里,坚实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才想起来,想不到初入江湖便受了伤,若是让师父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嘲笑她呢。
宁祁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发现她醒了,她也无意去惊醒他。好像从遇见这个人开始,有些事就与她原本想的不一样了。她不明白,算上这次也不过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罢了,甚至连熟悉都说不上,可是在那么危险的时候她竟然就放心的卸去了防备将自己交付给了他。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无缘无故地去相信一个只见过三次的人。前世的十五年除了琴棋书画之外,留给自己的恐怕就是“不相信”三个字了,身边的父亲、姐妹、亲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出手害她,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呢?即便是这十年间在水风清的日子很好,但是她能够真心信任的也只有顾臻和厉夏两个人而已。可是,这个只认识了短短几日的人竟然不知道缘由的令她放下了心防,很可笑不是吗?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一抬头便落入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得不说,宁祁其实是一个很英俊的的人,他有着刀削般的轮廓,看起来冷硬而刚强,鼻子高而挺,眼睛不够大但是眼尾微微上挑,所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会有些吓人。但是他的冷跟厉夏又是不同的,厉夏身负家仇,身上总是有种戾气,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出当年夏家之祸的凶手,报仇雪恨,在他心里除了报仇之外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给人的感觉是生人勿近。但是宁祁却总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地上的蝼蚁,这些事他只是漠然地看着,冷笑得玩味,都只是旁观,仿佛就算是天塌地陷、人世毁灭也与他毫无关系。所以,她常常会忍不住想逗他,让他露出点别样的神情,也或许是因为,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个人待她是不同的。
“多谢你。”未雨嘶哑着声音说道。
沉默了半晌,宁祁才开口:“抱歉。”
轻轻两个字落在未雨耳中却让她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人竟然会道歉?!
“你不必如此,救我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是我太大意了。”
宁祁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说而是转开了话题,只是坚毅的眼神些微泄露了他内心的某些思绪,“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身上的伤该如何处置?”
未雨这才想起身上还有伤,或许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她只觉得浑身麻木,肢体的反应也迟钝了不少,所以醒过来之后竟没觉得有多少疼痛,此时低头去看,才发现箭头还埋在身体里。方才她勉力反应避开了要害,身上只中了两箭,一箭在左肩,距心脏只差几分,深深入骨;一箭在右小腿,她闪躲及时并不严重。
咬咬牙,“你已经周围的穴道封住,尽管拔出来就好,我天生血流缓慢,不会有事。”
天生血流缓慢?宁祁的疑惑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没有深究,沉声说道:“忍着些!”说罢便一手压住她人一手捏住左肩的箭不待她反应就这么直接拔了出来,然后又丝毫不停地如法炮制将右腿上的箭也拔了出来。
血流缓慢却不代表不会疼,就算再麻木的身体,接连两箭拔出未雨也疼得忍不住一口死死地咬上了宁祁的肩膀,宁祁闷哼一声任她咬着,俯身去看,却发现果然如未雨所说,她血流缓慢,两箭拔出却没有多少鲜血溅出。他皱紧了眉,血流的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不会失血过多,而坏处就是那也意味着她会恢复的更慢,而残留在她体内的毒若不及时清除还不知会产生什么后果。
权衡一二,他还是做了决定,“凝神聚气,不要抵抗。”说着他抬手按住她背后小心地输了一丝内力过去。
未雨强打起精神,安心地接收了他的内力,天绝宫的武功至纯至阳,既能帮她清除体内被压下的毒素,又能助她血流加快。借着他的帮助,内里运行一周伤口处便有残留的黑色血液流了出来。失血过多总比毒一直留在体内要好,未雨自嘲的笑笑。待流出的血液转变为鲜艳的红色之后,宁祁撤去内力,未雨此刻虽然还清醒着,但是失血和疼痛将她折磨得一分力气也无,只能任他照顾。
过了好久,未雨才缓过劲来,左肩上的伤入骨甚深,而且靠近心脏,即便她放缓了呼吸还是会疼痛刺骨。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宁祁早已仔细辨认了她所带的几个小瓷瓶,行走江湖久了,伤药还是能分辨出一些的,轻柔地为她包扎。
“我昏迷了多久?”楼未雨虚弱的声音缓慢的响起,她身上疼得厉害,就算宁祁帮她上了止疼药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因此只好尽力地找些话说,分散注意力。
知道她想问什么,宁祁思索了一下直接说道:“从我们掉下来算起到现在恐怕已经有六个时辰了。”
宴会开在午时过后,他们又在假山里耽搁了许久,“那现在岂不是已经快要天亮了?”
“不错,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方才我已经查探过,这里确实布置了万风洞不假,但是吴钦当年的阵势早已失传,此阵虽然已有七八分相像,但是威力便差了许多,所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顿了顿,他低头看向她,复又说道:“便是没有,我也必定能够带你出去。”这一句仿佛生出了万丈豪情,他眼中光芒尽显,坚毅冷傲,似乎任何事都难不倒他,无端地便叫人觉得可信可敬。
“嗯”,她螓首轻点,“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