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秦王绕柱

  令张安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千秋万代,好一个千秋万代,历朝历代,哪一家天子可以做到千秋万代呢?朕不求千秋万代,只求天下太平,让皇考在天有灵,得以慰藉。天下是朕的, 可将来,也是朕的儿孙们的,朕最怕的是……子孙不肖,使先人蒙羞啊。”

  大家将头垂得更低,许多人的心里都嘀咕,好端端的万寿节, 大家来祝寿的, 怎的说这些话?

  朱棣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 又道:“朕听外头传出许多流言蜚语,说是咱们这些皇亲,可厉害着呢,一个个飞扬跋扈,不学无术,呵……不学无术,这是有人意有所指啊!虽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可在朕看来,若不是有些人为非作歹,激起了民愤,又何至到今日这群情汹汹的地步呢?“

  “朕不是建文那个小子,朕自认对你们这些皇亲, 已经格外优渥了, 建文在的时候, 对你们喊打喊杀,今日要削藩,明日要将自己的亲族置之死地。你们扪心自问, 朕对你们如何?可你们……就这般回报朕吗?”

  朱棣越说越激动,此时老脸已胀得通红。

  张安世却依旧呆若木鸡,脑海里,无数的回忆开始涌现出来,然后开始琢磨自己曾经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于是下意识的开始往人堆里钻,脑袋几乎贴着前头张辅的后背,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幻觉,都是幻觉。”

  就在这个时候,朱棣突然道:“张安世何在?”

  没动静。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朱棣又大喝一声:“张安世!”

  所有人目光逡巡,最后……站在张安世前头的人,自觉地让开了朱棣的视线。

  转眼之间,张安世好像赤……条……条……地出现在了朱棣的眼前。

  只见朱棣接着道:“这张安世,可是太子的好妻弟,是未来的国舅, 可是你们知道,坊间……”

  他一面说,一面目光朝向张安世看过去。

  而目光投射的那一刻,朱棣的声音也就戛然而止了。

  张安世避无可避,握了握拳,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张安世,见过陛下,陛下……陛下……”

  朱棣的脸抽了抽。

  大殿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朱高炽在一旁急了,连忙道:“快给父皇祝寿……”

  朱高煦和王宁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洋溢出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微笑。

  朱棣道:“你他娘的是张安世?”

  皇亲们大气不敢出,他们似乎感觉到山雨欲来,虽然对这个张安世,许多人都不熟,不过见陛下如此,完全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接下来的雷霆之威了。

  张安世有些慌,其实他曾想过这位老兄无数种可能尊贵的身份,可是绝没有想到他是永乐皇帝。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张安世只好心一横道:“是,臣是张安世。”

  下一刻,便见朱棣已经离座,朝着张安世疾步走来。

  朱高炽大吃一惊,以为脾气火爆的父皇要对张安世不利,立即眼泪婆娑,更咽道:“父皇息怒啊。”

  张安世也吓了一跳,看着朱棣像一头豹子一般,直直的朝自己的方向疾冲。

  张安世没见过啥世面,吓得两腿都开始不听使唤了,居然下意识的……开始逃。

  于是……

  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出现了。

  张安世气喘吁吁地绕着柱子跑。

  朱棣在后头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追。

  秦王绕柱!

  “你他娘的再跑给朕看看。”

  张安世要哭了:“我不想跑呀,我不想的,我腿不听使唤啊,要不你别追了吧。大哥……不,陛下,你饶了我吧。”

  朱棣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朱棣又惊又怒,偏偏见张安世逃,他的火爆性子也无法容忍自己的脚停下来。

  于是一个追,一个逃。

  而其他人等,则是瞠目结舌,一个个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在这紫禁城里,发生这样的事,绝对叹为观止。

  朱高煦心里狂喜,连忙又和驸马王宁对视。

  王宁也喜不自胜,这张安世……看来是必死无疑了。

  惊动圣驾到这样的地步,哪怕陛下对皇亲国戚再如何宽厚,只怕这张安世也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朱高炽已要窒息了,他慌张地道:“安世,安世……你停下,你停下。”

  张安世满心泪奔,我也想停啊,可是腿真的不听使唤。

  一种骨子里的求生欲,让他撒丫子狂奔。

  终于,在绕了柱子十数圈之后,张安世猛地感觉到后颈一阵发凉。

  紧接着,张安世两腿悬空,被朱棣生生的拎了起来。

  朱棣气得脸都白了,可在拎起张安世的刹那,面上却下意识的掠过刹那的狂喜。

  “他娘的,你倒是跑啊,你继续跑啊!”

  张安世双腿浮空蹦跶了两下,随后一脸真诚地道:“老兄……不,陛下,我错了,这一次是真的,我罪该万死,我十恶不赦,我自省,我检讨,我重新做人。”

  朱棣依旧怒气冲冲地瞪着张安世。

  “你他娘的还在宫中随地大小便?”

  张安世心说,你他妈的不也是吗?

  这殿中皇亲国戚们听了,个个诧异,有人更是仔细端详张安世,说实话,自打大明开国,还真没有敢在紫禁城这样撒野的人。

  趁着这家伙现在还活蹦乱跳,多看几眼,再迟只怕就看不到了。

  张安世诚恳地道:“陛下,臣……再不敢了,当时黑乎乎的……呀……不好,我头晕,我要晕过去了。”

  张安世尝试着想脖子一歪,脑袋耷拉下去。

  朱棣怒骂道:“你娘的,你还造谣朕?”

  “没,没有……”张安世矢口否认。

  朱棣心里真是惊涛骇浪,不过他心里有一丝激动,可同时…又有一些恼怒:“你还欺君!”

  听到欺君二字,跪在一旁已是万念俱焚的太子朱高炽,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历朝历代,欺君都是死罪啊!

  张安世被朱棣拎着,没想到朱棣如此大的蛮劲,他磕磕巴巴,强行辩解道:“冤……冤枉……那……那是我的别号……”

  朱棣听到这话,竟是无言以对,这小子居然还敢狡辩,于是又怒道:“你还敢强词夺理?”

  深吸一口气,到了这个份上,张安世也急眼了:“横竖说啥都是我有罪,若是有罪,那便有罪好了,这是什么道理……”

  说到这里,张安世又恢复了理智,突然又变了嘴脸,可怜兮兮地道:“我错了,陛下大智大勇,文成武德……”

  原本朱棣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稍稍平静,可一听到了大智大勇四字,总觉得不对味。

  入他娘的,他还骂朕吃屎。

  ”你诽谤朕吃……”话说到了这里,朱棣又住口,只气呼呼的瞪着眼睛看张安世。

  张安世道:“陛下啊,臣对你一片赤胆忠心,天日可鉴啊!”

  朱棣冷哼道:“看来你这个小子不知悔改。”

  张安世道:“臣改,臣什么都改,要不我们讲和吧,陛下,我也要面子的,亲戚一场,这样拎着不好看。”

  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张安世的话似乎越来越放肆。

  太子朱高炽瘫坐在地,他似乎开始下定了决心,若是父皇当真要痛下杀手,他只好拼了命,也要保下张安世的性命了。

  朱高煦却是抱着手,冷眼旁观,他听到张安世一句讲和,心里却已乐开了花,噗嗤一下哄笑。

  王宁意味深长地看了朱高煦一眼,立即意会,便也跟着噗嗤哄笑起来。

  他们故意哄笑,是因为知道朱棣最讲面子,毕竟是军中出身的皇帝,说一不二,最讲究的是权威,何况身为天子,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张安世的话引起大家的哄笑,势必更加触怒皇帝。

  到了那时,便真的神仙都难救了。

  这一声哄笑之后。

  朱棣却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安世,虎目越发的凌厉,大喝道:“你还欺瞒了朕什么?”

  “再没有了。”张安世道:“臣可以发誓。”

  朱棣怒气冲冲地道:“那就讲和吧。”

  朱高炽:“……”

  朱高煦脸色微微一愣,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王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听朱棣又道:“朕还听闻你不学无术?”

  张安世已经长长地松了口气,应对也开始从容了一些:“这个……应该也不算不学无术吧,臣还是自信自己有一点才能的。”

  朱棣凝视着他,已将张安世放下,他背着手,此时眼眸里已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

  他转过头,突然轻描淡写地道:“王卿家。”

  王宁一头雾水,却还是期期艾艾地道:“臣在。”

  朱棣居然开始慢慢冷静了下来,继而道:“永乐朝的皇亲,不如建文朝的皇亲吗?”

  王宁连忙道:“陛……陛下……这是坊间流言。”

  朱棣颔首,语气越发的平静,只是这平静的背后,有一种说不出的幽冷:“谁传的流言?”

  王宁道:“臣也只是道听途说。”

  朱棣冷冷地盯着跪伏在地的王宁,道:“只怕传出流言的这个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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