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死便埋我
就算道理上明白,但面对大场面时,聂然还是不得不借助于自我催眠,每天上朝前,先念个一百遍壮胆。
第一天是:我叫不紧张。
第二天是:敌人都是纸老虎。
第三天是:快使用双节棍。
第四天是:姑娘上的不是朝,是寂寞。
而随着一天天的上朝,聂然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她每天上朝,主要目的并非参与政事,而是在百官面前摆一个样子,告诉所有人:我聂丞相还活着,你们那些想要耍小花样小手段的,都给我省省吧。
起的是一个威慑的作用。
第五天是休沐日,以洗澡作为理由,官员们放假的日子,聂然自然也不例外。
接连四天早起,好不容易放了假,聂然痛快地睡了个懒觉,中午才爬起来,又紧着去参观招英等人处理公务。
自从行露四人加入丞相府后,招英的工作轻松了许多。
将所有的工作分成四份,由四个少年做细节上的决策,最后由招英拍板定论,假如遇上拿不定主意的难题,行露等人就会去请教迟布衣,目前迟布衣虽然还没有正式答允聂然加入丞相府,也还躺在床上养伤,但却不介意指点四个少年,也算是间接地出力了。
赋税征收,土地划分,官员任免……这些聂然看起来好像天书般深奥的东西,四个少年却如流水般一一做来。
虽然亲眼看着招英等人处理公务,有人闲下来时,还会对她讲解这么做的缘由,但聂然毕竟毫无基础,十分里只能听懂一两分。
看得多懂得少,她心中十分遗憾,早知道有今日,她上大学时就不该为了贪图奖学金给得多,学了个如今全无用处的专业。
一个人变成五个人,公务的处理速度提高了许多,在下午之前就完成了,于是聂然又让招英抱起两本五年前的宗卷资料去她房间。
这些天她的闲暇时间,别的没干,就在看资料,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求云之讲解。
越是深入思考,她心中疑问越多。
她问过招英,问他为什么朝堂上的年轻官员这么多,招英回答得很笼统,一朝天子一朝臣,旧天子去了,旧臣子自然也跟着去了。
但是聂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对于聂清玉的过去,她不知道,失去记忆的招英不知道,从前只是一个无知弱女子的小桥更不知道。
那个少年模样的女郎,如同彗星一般地崛起,她的身后事一团迷雾。
聂然这些天先是阅读聂清玉上位的经历,意外地发觉,聂清玉夺取权力的过程,好像踩在刀尖上舞蹈一般,好几次都几乎将她自己置诸死地。
本来她可以有更温和的手段,采用迂回却安全的路线,用更长的时间取得如今的地位,可是她却仿佛身后有什么追着赶着,或者身前有什么急切的愿望,不得不逼出所有的潜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高的权位。
她在图谋什么?
聂清玉谜一般的过去,跟朝堂百官的年轻化,这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最初是翻找的去年的宗卷,但不但没能解除她的疑惑,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问,为了追溯本源,聂然看的宗卷,时间一年年地往前倒推,今天已经推到了五年前。
距离院子越来越近,聂然又想起云之。
这个神秘的东家,他隐藏在凌乱散发后的眼眸,仿佛透着洞明一切的了然,性情悠闲自在,爽朗又温和。
他对她实在是非常好,三言两语便答应帮她,借出行露四人,供她驱策。
她害怕在上朝时言行露出破绽,也是他一语点破她的迷障。
她这些天阅读宗卷,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只要拿去问他,他便能在貌似寻常的表面记载中,轻易挖掘出其中的暗藏玄机。
但是云之可以鼓励她,可以教导她,可以派遣属下帮助她,却有一个底线。
他绝不参与丞相府的任何决策。
相处至今,他一个计谋都没有使过。
虽然他如今身在丞相府,但聂然却觉得,这男子的心,乘着悠扬的长风,飘荡在极高极远的云间。
而她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他充满智慧的教导,而是他衣衫半敞,长发散乱的模样,即便是最不整齐的仪态,放在他身上,都透着十足风流的潇洒不羁。
长发盖住他如墨般的眼眸,但只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的神气,便是世间无限丹青手,意态由来画不成。
从议事厅回自己的院子,途中会经过旁边的邻院门口,也就是云之预定的住处。
这些天聂然上朝之际,沈开便指挥人把沈园的东西往这院里搬。
此时正好正在往院子里搬一样东西,聂然看清楚那物,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走上前去拦下,转向一旁的沈开:“这是什么?”
那正被八人合力抬着的,居然是一口上好的古沉木棺材。
虽然聂然这个丞相是半路出家当的,但如今这也算是她的家了,眼看着有人往自己家里抬棺材,当然高兴不起来。
沈开示意聂然一边说话,等走到了僻静些的地方,才开口解释道:“棺材是东家买下的。”
聂然一怔。
虽然云之有积年旧伤,但也没有严重到快要死去的程度吧?
她找御医给云之诊断过,只要调养得当,再活个十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看沈开神情,却又不似在作伪。
沈开的眉宇有些抑郁:“东家从不以自己的生死为念,言道,若他含笑而终,也望我等不要伤怀,这口棺材,是他一次伤势恶化时,快意饮酒,半醉买来,说道――”
死便埋我。
笑吟吟地,那样地满不在乎。
聂然下意识地看了眼棺材,几乎可以想象,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屈起一条长腿,坐在棺材盖上,旁若无人地仰头饮酒,饮尽酒壶一抛,仰面躺倒,口中道:“死便埋我。”
何等洒脱,何等旷达。
沈开叹了口气,道:“我却极怕东家就此离我而去,以儿时友伴之情约束他自在的性子,旁人皆道我为东家尽心尽力,可这些年来,却是我对不住他。”
倘若没有他,东家或许会更自在快活。
听完沈开的解释,聂然忽然觉得心口有一些闷,接着又有些难过。
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好像绝世精美的瓷器,摔碎在地上。
又仿佛瑰丽梦幻的风景,飘在空中,如何伸手都遥不可及。
那个微笑而自由的男子,异常从容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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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这一章涉及今后的一些东西,所以想得细了一些,更新晚了,抱歉。<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