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天
火锅虽辣，但也吃得过瘾。
一小撮橘黄的灯光下，几盘菜不间断地往锅里倒，这顿饭也就这样过去了。
焦傲一直没说话，就连吃饭时也像个小姑娘似的拘谨，而权奕则是由于太饿，吃得狼吞虎咽的，汤汤水水搞得到处都是，他一边大口地吃着，一边还叫嚣这莲藕和海带怎么这么辣。
“你再叫，再叫都快成吐舌头的小狗了。”
——多亏了权奕的卖力表演，曾兮光顾着嘲讽他了，忘记了王启不在这里的难过。
毕竟面对着这红红火火、香气弥漫的一片，他难免会想到，从小到大，在街边的板凳上，在没有空调的小店里，在北京的某处地铁口旁边，都总会有王启和他的身影，而那时候两人肆无忌惮地用重庆话聊天，耳边时常伴随着路人打牌的吆喝声和卖艺的二胡声，嘈杂混乱，但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曾兮总会说，他有一天一定要成为LOL电竞界的第一人。
而王启从未赞同过他，反而是经常泼冷水说，还是直播赚的钱更多，打职业就像是赌博，无论如何都收益极低。
——只有那一点，是他们两个一辈子也跨不过的分歧。
“曾兮，你手机响了。”
焦傲提醒他，曾兮这才从回忆中暂时挣脱出来。他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穆姐，不由得开始思考究竟要不要接，毕竟一旦接起她的电话，剩下的事情就完全不可控了。但是曾兮不接，穆姐就会给王启打电话，到时候事情就会更加不妙起来。
想了想，曾兮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而穆姐明显是很高兴他接了电话：
“阿兮，你在哪里？今晚有空么？”
“没有。”
“你那边好吵啊，你在吃饭么？和谁？男的女的？”
“和权奕。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这两天都很忙，没想到竟然有闲工夫吃饭啊。”
穆姐的潜台词是认为曾兮在骗她。
“今天的事情忙完了，正好晚上有时间吃顿饭，这也不行么？我总不能什么都和你汇报吧？”
“行行行，你说个位置，我去找你。”
“不说，你也不要来，我马上要回家……”
曾兮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了，他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毕竟要是现在回到公寓，而王启又正巧在那里，实在是一副尴尬的景象。此刻，他突然想通一件事情，那就是现在瞒着穆姐是什么好处也没有的，因为她了解他的家庭住址，更了解他那为数不多的熟人，她知道一切是早晚的事情。
“喂，你听着，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阿兮，怎么了？”
穆姐一听曾兮低落的语气，也跟着担心起来。
“我和王启分开住了。”
“为什么？前两天你们不是还好好的？”
“我和他吵架了，没法做朋友了，现在我打算搬出去。我知道你事先把房租付到了明年，那些就让王启还给你好了。”
“不是房租的问题，阿兮，是为什么你要……”
“总而言之，我搬出来了，和王启也一刀两断了，请你以后别给他打电话了。”
“但、但你能搬去哪里？”
“……房子我已经找好了，只是最近两天还不能入住，所以，其实有个忙想请你帮我。你最近准备考研，所以不是住在学校里了么，那么你在外面的那套房子能不能借我住两天？”
“你是说人民大学旁边那套？”
“是。我记得你没卖掉吧。”
“……那是我男朋友的房子，我当然不敢卖掉了！”
“你男朋友的？他是不是回来了？”
“最近估计不会回来了。他本来因为投资失败被他老爸赶回学校，但是他自己不服气，又出去撒野了，最近好像跑到外省去了。就因为这个，他还被他家人追踪，现在连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完全人间蒸发了。”
“——那也就是说，那套房子是闲置的了？”
“是啊，暂时没人住。但是我男朋友的哥们儿有钥匙，没准随时都会闯进去。我可以跟那些人事先打个招呼，你要是想住的话，当然可以去住。”
“权奕也住，没事吧？”
“无所谓啊，只要不是我的情敌就可以。”
“……谢了啊。”
曾兮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只能这样小声说道。
“啊，那我待会派个人去给你送钥匙，就在四号线魏公村站的地铁口，我把他的电话发给你，你有什么事就打他电话。”
“你自己不来？”
“对不起啦，阿兮，我又撒了一次谎。其实我今天晚上还有课来着。”
“那你还说来找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就想逗你玩玩嘛。”
“喂……”
曾兮虽然不生气，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穆姐又加上一句：
“放心吧，那个我派去送钥匙的人是我的小弟，肯定一五一十地把你的情况汇报给我，所以你别想带女人去那里住哦！”
“哼，我都从来不管你身边有那么多男人，你却总是监视我，这算哪门子的公平待遇啊。”
“嘿嘿，阿兮是吃醋么……”
就在穆姐把话说完之前，曾兮掐断了电话。
他一挂上电话，就对正在奋力咬着牛肉丸子的权奕说：
“别光吃了，今天晚上我们的住处有着落了。”
“咦？不回通州那边了么？”
“不回了。我在人民大学旁边找到一个能住的地方。今天就先去那里住，放在通州那边的行李等明天白天再去取。”曾兮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半了，“走吧，起码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好可惜……”
权奕说着，又大口吃了两片藕，然后猛灌了半杯啤酒，直到把啤酒给喝得一滴不剩。
“我先去结账，焦傲，你就在这里慢慢吃……”
曾兮说着，打算起身，但是焦傲也慌忙地站起来：
“人民大学离我家很近，我顺路和你们一起过去。”
曾兮几乎是惊疑地察觉，焦傲在提起“家”这个字时，竟然很是悲伤。不过他隐瞒了自己的惊讶，而是点点头，叫权奕和焦傲快点吃，自己则是跑去结账。
后来他们三个一块从三里屯坐地铁去魏公村站，到那里的时候都快九点了。焦傲在那里和他们分别，临走之前，焦傲特意感谢了曾兮那一顿火锅的招待，即便他自己其实没吃多少。
在地铁站里，穆姐派过来的“小弟”把房子的钥匙送到了曾兮手里，那副谨慎的模样真像是穆姐派来的一个特务。
等到了那间小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经历了如此曲折的一天，曾兮和权奕两个人都累得想要倒头就睡，而他们也的确，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趴在了床上。
“你去睡沙发！”
“不要啊，你去！”
因为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床，所以他们争来争去，还是曾兮借着自己意识比较清醒，把权奕踹下了床，然后自己享用了唯一那张大床，而权奕则是因为喝得酩酊大醉了，只能步伐不稳地滚到沙发上窝着。
半夜，权奕吐了好几次，曾兮却都装作听不见，就是不让给他床睡，尤其是当他想起自己晚饭的时候被对方故意坑了五百块钱，就更加不爽了。
夜半时分，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还沾有别人气味的床上，曾兮还在因为白天时发生的诸多事情而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想着他今后的前途，也同时似乎意识到，他的人生已经在这一天彻底翻转了。
伴随着从窗帘缝隙中射进来的一道微不可见的月光，远处模模糊糊地传来一句沙哑、失去意识的呓语，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喉咙：
“阿妈，我终归有工作咗……（粤语：妈，我终于有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