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播
曾兮和王启住在通州区——据他们说，北京绝大多数外地人都住在那里。曾兮和王启都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所以那房子不是他们买的，而是他们俩合租的。
他们回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北京下班的高峰期，一到了这个时候，所有城区内的上班族就一窝蜂地往北京的外围涌去，权奕三人挤了六次才最终登上了一号线地铁。权奕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列车厢里，光顾着惊讶了，曾兮和王启则是很警觉，深怕遇到地铁里深藏不露的扒手。
等到了曾兮和王启合租的那间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快八点了。
说实话，两人的住处环境并没有让权奕太惊讶。他虽然是村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高楼、电梯和公寓，但是也能从高中的宿舍状况中轻易地推测出两个年轻男人的住处应该有多混乱。
别说那根本没有落脚点的客厅了，就连进门的玄关处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和拖鞋，地板更是几个月没有清扫过的样子，一吸就满鼻子的灰。
“别关顾着看了，开始打扫吧。”
“——我住哪里？”
权奕强忍住对接下来“清洁工”生涯的绝望，发现这间公寓貌似只有一个卧室。
“我和王启一人一张床，你就睡沙发。”
曾兮答得果断。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待会我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得上话，权奕激动地答道：
“有没有虾饺啊？”
王启“哈哈”冷笑两句，曾兮则是轻蔑地瞥了权奕一眼，没再理他。然后他们俩一个去卧室里拿电脑，另一个把杂乱的茶几随便清理一下，好腾出一个地方放电脑。
权奕一看他们这幅要打游戏的架势，哪里还有心思打扫，兴奋地凑上去：
“你们不会是要开直播吧？”
王启不耐烦地点点头，手上摆弄着摄像头和耳麦，一旁的曾兮则是拿出另外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了LOL的客户端。注意到权奕正用异常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曾兮非但没有得意，还愤怒地敲了两下权奕的脑袋：
“快去打扫卫生！”
“让我看看你们的直播嘛！”
权奕一扫刚才因为钱被偷的失落，又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大笑。曾兮并没有因此而手软，他把权奕推到了厕所旁，指指里面的拖把和毛巾：
“从厕所开始，快点行动！”
权奕还想反驳，可是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白吃白住，不由得低眉顺目地听从了指挥，只是目光从来没有从王启和曾兮的屏幕上离开过。
他已经好几天没打过LOL了，现在一看到登陆的客户端就不禁手痒。况且他现在可是和前国服第一的小蟹蟹以及号称是奇迹的上单“兮哥无敌”共处一室，怎么可能会不想和他们切磋一下呢？
“你们俩双排啊？”
过了好几秒，没人理他，权奕只好认命地开始默默打扫卫生间。
十分多种后，王启似乎是打开了摄像头和耳麦，开始对着麦克风里用截然不同的语气讲道：
“各位好久不见，我是你们的主播小蟹蟹。今天我请到了国服第一上单‘兮哥无敌’，今晚肯定和他一起冲到国服前十，嘿嘿嘿……相信我能冲到国服前十的扣一，不相信的就扣二，觉得我能冲到国服第一的给我送花……谢谢各位，谢谢兄弟们……”
那时候广为流传的直播网站还只有YY，YY的观众们可以给主播送礼物，送到的礼物也就成为了小蟹蟹这类主播的一大经济来源，另外一个则是广告。在当时的环境下，要是你直播间的名号不够吸引人，是很难找到观众群的。像是“王者XX点”这类的就相当没有竞争力，反而是那些故弄玄虚的“国服第一XX，”、“暴打XX选手”或是“不上国服第一直播吃翔”这类的标题才能偶尔吸引一批观众，而小蟹蟹今天的直播间标题就是“和第一上单兮哥一起上国服前十”。
曾兮坐在王启的对面，王启电脑上的摄像头只对着他自己，曾兮似乎是很不希望自己的脸被人看见般。
这个时候，察觉到主播旁边就是曾兮，聊天室里开始有人要求曾兮也露脸，王启为了赚得人气，也这么和曾兮要求，但是曾兮就是不答应，[他怕被家人和妹妹知道]还爆出了脏话，惹得聊天室里一阵唏嘘。
聊天室里有人问：
“这个‘兮哥无敌’是不是个丑男啊？”
“是不是别人代打啊？”
王启赔笑着在麦克风里说：
“各位，相信我，阿兮是个帅哥，就是脾气比较暴躁，哈哈……”
因为两人的分都太高，所以排位等了有半个小时才开始，这样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也一直持续了很久，那时候权奕已经尽心尽力地打扫完了厕所的洗漱台和马桶。
他从客厅的地上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边往嗓子里猛灌，边问曾兮，待会能不能让他来一把。
“没有多余的电脑。”
曾兮很不屑地回答。
权奕叹了口气：
“就让我用你的电脑打一下吧，求你了！怎么说我曾经也是国服前十，我也可以和小蟹蟹双排的啊！”
曾兮还想拒绝，但是王启眼珠一转，想到他要是能同时带着两个高分路人直播，那么人气应该又会有所提升，于是马上就同意了权奕的请求，还对着麦克风里故弄玄虚地说：
“除了阿兮以外，我还请来一位特别嘉宾，这个人也是前不久很火的高分路人，今晚他也会和我双排。你们来猜是谁吧，猜对了的我现场送一万点券！”
霎时间，聊天室再次热闹起来，每一秒都有新的内容发送在公屏上。
“hhh我猜是不是Malphas啊？”
“我想看Malphas！Malphas的一条姐啊！”
“不对，Malphas最近都没有排位了。”
“是不是KMOD啊？”
“KMOD不是韩国人么？”
“那Starry呢？Starry刚才还打了盘日女。”
“Starry貌似在和别人排……”
各种猜测接踵而至，只是提及权奕的却少之又少，好不容易终于有观众说：
“是不是ToWorld啊？”
“哦，我想看ToWorld玩中单瞎子！”
“中单瞎子hhhh”
王启回看了一眼权奕，像是在说“你他妈还会玩中单瞎子？”
权奕激动地点点头，就差扑到曾兮旁边把他的鼠标抢过来了，但是曾兮一点也不让着权奕，反而是给他指指地板，示意他开始拖地。
“我要是输了就让给你。”
权奕只好听话地点点头，虽然手里拿着拖把，眼睛却一直盯着曾兮的屏幕看。
这把排位终于开了，蓝色方是王启和曾兮那队，王启玩的是EZ，曾兮玩的是上单杰斯，他们家的中单是皎月，打野是盲僧，辅助则是琴女。在当时的S3赛季，这是高分局里很流行的阵容，尤其是皎月和杰斯两个英雄，堪称是非ban必选。
“打完这个红，就去对面的蓝——”
权奕看他们这边的打野是个瞎子，而对面的打野则是螳螂，就忍不住这样指挥。曾兮恼怒地瞥了权奕一眼，示意他闭上嘴巴，但是权奕像个赖皮般腻在屏幕旁，怎么也不肯走。
“去他们家蓝的话就互换buff，不亏，否则就完了。螳螂现在估计在你们家蓝。”
“跟我说有什么用？”
曾兮看着盲僧还傻傻地站在自家红旁边，并没有意识到对面的打野入侵了。
权奕叹了口气，继续开始拖地。曾兮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堵在蓝buff门口溜了一圈，没找出什么东西来，就走了。
曾兮轻蔑地瞧瞧权奕，结果游戏没开始几分钟，就传来自家蓝消失的噩耗，再没过几分钟，就传来了打野瞎子被对面辅助和打野一块搞死的消息。
“我说了吧……”
权奕叹了口气，边拖地边得意地笑着。曾兮“切”了一声，一边在公屏里打字开始责骂自家打野怎么没有保护好蓝，一边又用杰斯疯狂压制对面的上单扎克。
打野盲僧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和曾兮两人对骂。游戏透过王启的电脑直播给YY上的观众，大家看到曾兮和人吵起来了，也愈发热烈地在公屏里讨论起来，有的做事后诸葛亮，说“早就知道会被反了”，有的则向着曾兮这一边，说“根本没看到螳螂来入侵”。
王启看到聊天室和游戏中一样，都越吵越激烈，非但没有紧张，还暗自高兴，想着他的直播间明天又可以引起话题了。
然而他这样打着小算盘时，曾兮却越来越生气，他一方面被权奕嘲讽惨了，一方面和自家打野有芥蒂，打野从不来Gank不说，连视野也不帮忙做。
权奕知道是自己又惹曾兮生气了，没说话，直直地盯着曾兮的屏幕，看他灵活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突然就沉浸在他的操作中了。
杰斯打扎克本来就是优势对局，但是曾兮的杰斯却能巧用EQ连招将线上压制做到最大。毫无疑问，杰斯是LOL中操作难度最高的英雄之一，但是曾兮在两种形态间的切换和对远程炮的使用几乎是完美的。
原来在路人局里，权奕排到过几次曾兮，但是他们从没对过线，因为权奕不是中单位就是打野位，很少去上路。记忆里几乎是每一次，曾兮都能只靠对线就将对面的上单压制，而且是那种接近于惨无人道的压制，就算是均势对局，曾兮也不曾输过。在权奕的印象里，曾兮没有用过坦克类或是对线弱势的上单，亦或是说，在对线中，曾兮无论如何都是处于攻击的那一方。
现在曾兮的杰斯几次用远程形态将对方的扎克poke成残血，又几次切换成近战形态将对方打回来，险些斩杀。
“这波漂亮啊，阿兮！”
听到上路传来了单杀的喜讯，下路的王启不禁高兴地赞叹起来。观众们虽然没有看清曾兮的具体操作，但是都开始刷起了礼物，并表达了对“兮哥无敌”的崇拜。
但是曾兮并不高兴——他虽然这次靠着个人技术单杀了对面，但是在自家打野肯定不会来反蹲的前提下，下一次他八成难逃被gank的命运。
“买眼啊。”
权奕惊讶地发现曾兮即便买装备后剩下75块，也不会去买一个假眼，这对于一个压线的上单来说实在说不过去。
“少废话。”
曾兮还是那副极差的态度，想都没想就离开了泉水，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在十分钟左右就做出了魔切。
“就这样，哪个打野给你反蹲啊。”
“老子又不指望他。”
曾兮反驳过去，不打算再理权奕。
过了一会儿小龙处打团，对面的上单扎克传送下去，但是曾兮带的是点燃，只能推线。曾兮想的很好，他认为自己在拔掉上塔的同时还能让对面上单漏两波兵，但是没想到他一滑动屏幕，就能看到了自家下路正在被对面五人围殴的场面。紧接着，屏幕上传来了各种自己家人被杀的噩耗，而对面的上单扎克则是趁乱混了三个助攻。
“搞什么搞？”
曾兮忍不住，开始想喷人了。王启擦了一把汗，他的EZ这次虽然没死，但是也不比曾兮冷静多少：
“这辅助空大了，龙还被抢了！皎月还他妈去里面送，都是演员吧！”
“靠，老子都把对面上单打爆了，这下还玩个卵！”
刚才那波4v5的团打了一个零换三，对面的中单和AD都肥了起来，而曾兮对线时创造的优势也逐渐没有了。权奕忍不住说了一句：
“4v5本来就打不赢嘛。”
曾兮嚷了一句“闭嘴”，就让权奕赶快从这里滚走。
接下来曾兮又想在上路单杀对面的扎克，可是位置正好是在二塔附近，于是带着红buff的螳螂和对面的下路就跑过来围剿了曾兮——要是他带一个假眼，这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但是曾兮的杰斯凭借着自己的操作和走位，硬是在4v1的情况下换掉了对面的AD。
接着，又是一次中路抱团，杰斯在未开战前就把对面的C位poke成了残血，逼得对方只得放掉中塔。盲僧看对面想要逃，就一个回旋踢把AD踢回来，配合着EZ的一个大招就把AD秒了。
“Nice！”
王启大叫，曾兮略带不屑地冷笑：
“还不是老子无敌了。”
聊天室里又开始有人刷“兮哥无敌”，还说这把又被曾兮Carry了。
就连一直嘲讽曾兮的权奕也看得有些愣了。
曾兮的操作和反应的确达到了无可匹敌的地步，对英雄的理解也堪称是登峰造极，说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就带着全队获胜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在S3赛季，上单还是全队获胜的关键点，而曾兮擅长的进攻性上单就更是能挑起重担。
二十分钟，曾兮已经比对面的AD高了三级。
接下来，无论其他路的队友怎么样隐身，曾兮也能靠着他的单带创造1v5的奇迹。纵使杰斯是个没有位移、容易被抓死的英雄，但是曾兮现在的伤害已经足以秒掉任何C位，再加上其他队友也并不是菜鸡，只要是各路一直向前推进，就没有输的可能。
“都说了，老子的连胜不是吹出来的。”
看着屏幕上胜利的标语和他自己10\/2\/4的数据，曾兮终于忍不住大笑了出来。聊天室里的人也一片激动，想让曾兮接下来再玩一把。
权奕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拖把，知道自己已经是没有机会了，就绝望地开始打扫起来。
那个晚上王启和曾兮直播到晚上十点多才吃饭，叫的外卖自然不是虾饺，而是某种又辣又干的炒面——权奕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东西，虽然辣的他嗓子里都冒火，但是饥肠辘辘的肚子却管不了那么多，真是几口就全部吃完了，那样子看得曾兮都觉得恶心。
“你是几天没吃饭了？”
权奕不言语，实际上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这几天又是火车又是汽车的路途搞得他筋疲力竭，连什么时候该睡觉都不知道，好像就这样没吃没睡过了将近一天。
“我……想睡觉……”
权奕还想再看曾兮打几把排位，但是眼皮却开始打颤。
“那就睡啊。”
曾兮看着权奕那副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的模样，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
权奕撇下嘴，指指沙发，意思是说他在这里睡觉，准会被他们打游戏的声音吵到。
“去我床上睡吧。”
曾兮叹了口气，揪着权奕的头发，好不让他在下一秒就栽在地上。
“我……还答应要打一盘……”
权奕突然想起了刚才小蟹蟹已经在直播间里说ToWorld也会打。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曾兮啧了一声，推着权奕的肩膀将他送进了隔壁漆黑的卧室里，“我的床是那个靠窗的，你给我脱了鞋和裤子再上去。”
权奕一听，如同喝醉了般冲进了卧室里，曾兮觉得不太对劲，就又吼了一声，但是早已没有声音回应他了。
权奕在漆黑中随便找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碰”地一声倒下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