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跟红顶白

  “皇后,”宣武帝在床头坐了下来,握紧于皇后的手,她的手那么瘦,那么冰,让他微微有些后悔,自己也许不该放任宫里头的争斗。于皇后虽然稍嫌蛮横,可从没有违拗过他的意思,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不要担心,你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这些宽心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宣武帝毕竟是个存心厚道的男人。

  可于皇后一言不发,只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宣武帝的手中拿开了。

  胡绿珠暗叹,于皇后既固执又愚蠢,她此刻对皇上发泄怨气,根本不能改变宣武帝的心意,只会让皇上连最后一点怜惜和抱愧都失去。

  宣武帝也有些不悦,俯脸看于皇后时,却见她的嘴巴一张一阖,似在说些什么。

  “皇后,你还有什么可交代的?你但有什么托付,朕都会命令下面人好好去办。”

  这已是一副在等遗言的态度了,高夫人也走了过来,用帕子擦着眼泪道:“姐姐,你就这么走了,也没什么要对皇上说的么?这些天,皇上可是为你担心死了。”

  “高……高华,本宫就……就是做……做鬼,也……也不会放过你!”于皇后的嘴唇边再次流出了一股又黑又暗的鲜血,她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这就是于皇后最后留下的话。

  于皇后低微而凄厉的声音,让高夫人拭泪的帕子吓得一下掉在地下,也让宣武帝狠狠拧起了眉头。这让站在阴暗处的胡绿珠清楚地看见,宣武帝对于皇后的死,几乎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

  傻女人啊,胡绿珠在心里叹着气,你走到今天,仍然没有明白自己的错误。你错就错在你过于强势,过于骄傲,哪怕你有一丝丝的示弱,能把你心底的惨淡和痛苦,多少展示给皇上,他也不会对你麻木到这个地步。

  宣武帝叹了一声,吩咐道:“王公公,命人把于皇后即刻入衾,不得迟疑。”

  王公公含泪走过来,命人将于皇后的尸身抬到后殿准备好的棺材旁,擦洗入衾。宣武帝对元怿道:“四弟,走吧,唉,此刻朕的心也乱了,朕对不住她们母子啊。”

  元怿知道胡绿珠还在寝宫里头,他也不好说出来,只能用下巴向胡绿珠微微示意,要她一同出去。

  幸好宣武帝和高夫人没在这里久留,两人手挽手走出于皇后的寝宫,外面春雷阵阵,天像黑透了似的,雨淋漓地浇在坤宁宫的台阶下,几乎汇成小小溪流。

  胡绿珠这才走了出来,她回望了一下于皇后睡过的床铺,被衾零乱,银白色的锦被上尚留有点点血迹。

  这真的是她向往的地方吗?这真的是一个权倾天下、能一呼百诺的位置吗?

  不,失去君心的皇后,尚不如一个奴婢,被皇上忘记了的坤宁宫,还不如一个冷宫。

  她不要做这样的皇后,她不愿做这样的皇后,她也不会做这样的皇后。

  元怿拉着胡绿珠,逃也似的离开了坤宁宫,坐入了自己的马车。

  胡绿珠这个时候才发现,元怿板着一张脸,似乎很是生气。

  冒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清河王的马车离开了宫院,在街上驶不到片刻,他们便听到洛阳里的一千多座寺院同时钟磬声大作,到处都亮起了点点灯火,诵经之声,覆盖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宫里头在向外面报告于皇后的死讯,车过高府门外,胡绿珠但见门外冠盖云集,到处都停放着三马安车、青盖车,还有不少马车仍在路途上络绎不绝地驶来,看来均是当朝大僚。

  而一街之隔的于府,门前冷冷清清,大门紧锁,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哼,这么快就来高家贺喜了,”元怿冷森森道,“洛阳城里,永远不缺少这样的跟红顶白之人。”

  是的,这些闻讯云集到高府的人里面,甚至不乏元家的亲王。

  他们听到于皇后的死讯,不是急着去从前的洛阳城显宦于家吊丧,而是赶紧来到如今的洛阳城新贵高府恭喜。

  不要怪他们趋炎附势,在这个永远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世道上,谁要是念着旧情,跟错了主子,就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道路。<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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