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他,只有万把块
老杜夜间才回家,这段时间他都忙着加班,早起晚归,劳神操心,才发现,他的两鬓短短时间内斑白了许多,头发也开始稀疏了。
对于要问的话,竟有些问不出口,难道不该是我生气吗?
老杜从玄关进来就抬眼看了看我,他顺手将外套搭在沙发上,理开了斜条花纹领带,随口问道:“吃饭了吗?”
“废话,这个点儿了谁还没吃,忙傻了你,给你留好了菜,快来先吃。”秦裴照端着保温过的饭菜出来,贴心地将碗筷仔细摆好。
我跟着老杜一起上了桌,他大口大口地吃饭,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又塞了一大块酱色五花肉吃,嚼得甚香,他口齿不清道:“怎么,想吃宵夜就去添饭,看我这个老帅哥做什么。”
我攥紧了手,启口道:“今天秦裴照推我去相亲,那个人叫郑长青,他说,你把我卖给了他。”
老杜鼓眼一噎,立马捶了捶胸脯,我端起水杯给他,他喝了几口慢慢顺气,沉默片时,措辞婉转道:“只是说,你们相亲试试看,那些钱我也暂时还不上,你要是觉得他不错,一拍即合了,我负担也轻点,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也不逼你,那些债我慢慢还就是...…”
对于老杜的说辞,秦裴照立马从厨房出来抗议,她没好气地嚷嚷:“缺心眼吧你!你还得起吗?!人家明明表示,且且要是不和他结婚,他就撤资!好不容易稳住了,哦!你不想在且且面前丢人,就等着全家喝西北风去!”
老杜又沉默了,只低头用饭。
秦裴照急急坐到我身边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严肃忧愁,“你不能不顾家里啊,目前只有这条路了,长青也不差啊,这么大的聘礼,娶人家正儿八经的小千金都够了,你还想什么?”
我试图沟通,“我可以努力赚钱替老杜还债,要不然再去哪儿借点资金周转,以后用盈利的钱还,不就是了么。”
“你想得倒简单,上哪儿去借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我的头,质问道:“等家里破产了,你就知道万事都难,那么多钱,你还一辈子啊?你有什么能力?你怎么赚?你是没吃过穷人的苦,穷人翻身,难啊。”
一连串的问确实问住了我,可我还是抱着小小的希望,不愿意随便嫁。
后来,秦裴照就整天在我耳边念叨,郑长青短,郑长青长,一天要念八百道,他稳重,他家境殷实,他高学历等等。
直至某日她看向阳台,情绪低落地问,你忘了答应过我的话了吗?
秦裴照这副模样俨然是在暗暗威胁我,我再次在意料中妥协了,我的妥协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和乔分手的那一天起,我就该明白以后的安排,不再是自己主导,我人生大事的权利已被秦裴照紧紧握在了手中。
家中平白受了郑长青恩惠,秦裴照硬逼我嫁,老杜的沉默也是默认,我又能期待什么?
唯一好受的是,郑长青在我嫁给他之前,正儿八经追求了我一回,使我们的利益婚姻,不显得那么突兀和陌生。
下班时,他必来接我,起初接我去餐厅共进晚餐,到后来在家中自己做饭。他当初的确没吹牛,他的手艺堪比大厨,吃了之后,意犹未尽,竟盼着第二天下午再次吃到他做的饭。
郑长青的家不是什么别墅,而是高级公寓,面积宽敞,室内装潢简约大气,没有太多繁琐的装饰,干干净净的,看着净眼。
我最近虽然吃得多,还没有到狼吞虎咽的地步,郑长青却很喜欢调侃我,他连忙夹了一些菜到碗中,诙谐道:“先存点儿,免得没菜了。”
我真想把嘴里咀嚼过的菜吐出来给郑长青,恶心他一回。
想归想,现实中我折起纸巾点点嘴巴,敬他一个腼腆微笑,继续杵起筷子用饭,再礼貌夸一夸他的手艺。
不知道是不是分手后遗症,感到空虚的时候,只想把胃塞满,不停地吃东西。
郑长青又洗刷我,他嘀咕,“你妈明明跟我说,你吃得不多,好养,唉,被套路了。”
“你可以退货啊。”我常常说些带有暗示性的话,他又给我噎了回去,“包邮吗,连本带利一起退钱。”
“谈钱不亲热。”我面上虽在笑,心里恨不得掐死郑长青,即为微笑中透着绝望。
他却格外欣赏我的表情,装得一副好人的模样,又刻意装憨问:“我们...有多亲热?”
我只管吃美食,没空搭理他的装疯卖傻。
既然他做了饭,饭后洗碗就是我的活儿了,我挽起袖子在水池里刷盘子,心思又飘到了九霄云外去,无时无刻不都会想到另一个人。
出神间,耳后忽然冒了一股灼热的气息来,“是这样亲热的吗?嗯?”
我身子一僵,郑长青的大手握在我腰上,故意用指腹微微摩挲,我没感到什么情趣,他探着头看我的反应。我一拐子撞向他的胸膛,人没被我撞开,胳膊肘上的麻筋瞬间麻木刺痛。
这郑长青以为我娇羞,在我耳畔油腻腻地调戏,“你害羞什么?还咬唇,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我隔夜饭都差点没吐出来。
比油腻吗?
我配合他一起油腻腻,妖娆一转头,咬着微嘟的嘴欲拒还迎,还抛了一个自以为迷人的媚眼过去。我明显看见郑长青恶心了一把,但他还是违心夸我可爱又性感,还拍了一下我的臀部。
“不要勉强了,我已经看穿你了。”说这话时,我在笑,等低头看向手中的餐盘,我的笑荡然无存。
“是吗?女人果然能一秒变脸,上一秒笑,下一秒面瘫,真想把脸给你剥下来。”余光瞥见他的头放大在侧面,因背光,脸部暗得灰蒙蒙,说话时一点点的狰狞从鼻头拱起,像阴毒的虫子一般,爬上了他寒冷的眼神中。
我吓得猛然倒退,贴在了墙壁上喘气,脑中全是他刚才的幽暗样。
郑长青好笑地看我一眼,他悠然撩起袖子捡起碗筷冲洗,还埋汰我,“这么大反应干什么,见到鬼了?”
我绷着脖子摇摇头,“你刚刚的样子比鬼还可怕。”
“是吗?”他不以为意,扯开话题道:“等一下,逛夜市吗?”
“不了,我...回家休息,最近有点累。”我委婉拒绝,连手都没洗,就逃出了厨房。
郑长青要是上门来找要我去逛街的话,我几乎躲不了,单是秦裴照就会热情似火地把我推出去,老杜也叫我们好好处一处。
看完电影出来,我们去了县城里最热闹的步行街,走着走着,郑长青若有若无触碰我的手背,再是顺其自然地握住,我稍有挣脱,他就握得更紧了。
我完成任务一般地逛着街,正左右乱看街边的美食和商店,一抹身影突然引起我的注意,我呆了几秒,猛地甩掉郑长青的手,疯了似的向前跑,拼命找晃眼看见的那抹高影。
我想喊乔的名字,可是对着人满为患的街道,我又喊不出口。我木然转着圈环视每一处,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刚刚真的看见乔了。
不,他不会出现在这座城的,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定告别了过去,一定告别了我,我知道,他归于平静了。
我在他生命中,只不过是第二个黎笑笑。
即便他真的出现了,以我如今的境况又能做什么?光看着他,望梅止渴吗?
杜秦,你已经放弃了他!
我无力蹲在地上,将手穿进发丝里,不动不语。
郑长青横拉起我的手,一下子就将我拽进了他的臂弯中,他捏捏我的手,柔声细语道:“跑什么,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走丢了,我就得贴寻人启事。我夫人杜秦,某年某月某日走失,上身穿什么,下身穿什么,矮不啦叽的,特点是有一个猪脑子,还有就是半个哑巴,经常不说话。”
自认为和郑长青不算熟,可他每次调侃我,就仿佛我们认识很久一样。我向他坦白,“知道我为什么跑吗?因为我看见我前男...…”
我鼓着眼珠子瞪他,他...他竟然用嘴堵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控制住了我的双手,我越瞪他,他的眼睛弯得越厉害,笑起来还喷了我一嘴的口水。
郑长青率先败阵之后,我提起皮包追着他满大街地打。
倒不是打他亲我,纯属是他亲我时口水四溅欠扁极了。迟早得嫁他,没什么好矫情了,我大概已经接受了现状。
“别打了,不就是没亲好么,来,重新来一次。”他掐住我的后颈,将嘴唇压迫过来,我也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咬他的唇,他的舌尖稍微伸过来,更被我咬得不能缩回去,于是疼得用眼神哀求我放过他。
这次换我口水四溅。
事后,郑长青舔着渗血的肿唇,惋惜道:“什么模式,相爱相杀啊,我原先想让开头唯美一点的。”
我别过头去揉自己的嘴,老实说,他也把我亲痛了。我揉的时候,他的大手又横出现了在我面前,他轻抚我的唇部,用温柔体贴的声音蛊惑人。“小哑巴,疼的话,我给你揉揉,以后你不咬我,我也不咬你,和平一点,好不好?”
我还是不回答他的话,他就捏住我的鼻子,继续叫我小哑巴。
我走累的时候,郑长青就蹲在地上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爷们儿道:“上来,哥背你,知道你累了。”
我顿住脚,看了好一会儿那不同于乔的背,不知不觉就趴到了上面去,乔的背是有些硌人的,郑长青的背很厚实。
我打了一个哈欠问:“我们小时候,真认识?”
郑长青的身子明显凝了凝,他抱着我腿的双手紧紧一收,唇边森然扬起一抹小弧度,才冷声道:“嗯,我挂念你很多年了。”
我不喜欢他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吓唬我,这让我有点儿心慌,我不悦地讥讽他,“你可以去投资拍惊悚电影,自己当主角,演鬼。”
“是吗?”他极慢地转回头,冲我阵阵阴笑,“那...你就演被我纠缠的...…”
我捂住了耳朵,张嘴咬他的肩膀,他没什么反应,又咬了咬,嗯,西服上的肩垫还挺厚的。
郑长青把我背到副驾上,就开车送我回去了,他特喜欢上楼和秦裴照说闲话。二人边聊有时还会不怀好意地打量我,在我看来是不怀好意而已,他们应该觉得自己的目光很亲和。
所以我半点不喜欢郑长青上楼,他要下车一起上去,我想方设法将他给按回了车内,推推搡搡的,他勒住我的腰部反身将我压到了座位上,一脸坏笑地低眼看我。
他只是在我耳边暧昧问,小哑巴,你会爱上我吗?
我咬字清晰道:“不会,你知道我心里装得是谁。”
“那更好了,爱而不得,还不是便宜了我。”他的回答莫名其妙,也没见他有什么吃醋的反应,就仿佛他拆散了我和乔,这让他很开心。
我有些狐疑,这时,他捧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楼起来,顺带诱惑人地说道:“我爱你就够了,就算你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只是默认婚姻,那也足够了。”
我三两下出来,慌张将车门关上了,他透过车窗冲我流氓一笑,拉过安全带,就缓缓开车走人了。
我努力回想有关于郑长青的记忆,可是没有在童年的记忆里找到他,他这个人出现得莫名其妙,要娶我也是莫名其妙,说爱我更是莫名其妙。
我走进楼底,一时愣住了,一个久久不见的高个子冷眼盯着我,廖思行去一趟神圣的西藏,长结实了,皮肤也黑了不少。他瞥了瞥汽车开走的方向,嘲讽一扯唇角,将手中的食品盒塞给我,就大步走了。“一点不值钱的特色,应该入不了你的眼,都有了一个这么有钱的男朋友,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朋友。”
“乔今天是不是回来了。”
他否认,“没有。”
我翻看过食品盒里的特色,漫不经心抬头,朝着他挺拔的背影,诚挚道:“谢谢,我会把它们吃光的。”
我不急不缓去坐电梯,才按到凉凉的键,身后又传来他纠结到抓狂的咒骂,“杜秦,你他妈.....操...什么意思?嫌贫爱富?去他妈的,我不信,你为什么要跟我哥分手。”
我按电梯的手顿时垂了下去,“他跟你说我嫌贫爱富吗?”
廖思行急得涨红了脸,说话间也前移了好几步,“呸!我哥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他心疼你还来不及,我是说我认为你嫌贫爱富,我自己都不信,再说他...他...他不知道你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我给他带了特产去,他还让我给你带的时候,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要是缺钱了,他手头上赚得稿费,所有的钱都给你,钱就在我这儿,你要不要。”
电梯缓缓开了,我跨进去笔直站好,关门前我翻着嘴皮子留话给他,“那点钱,打发乞丐?我家快破产,他没能力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允许我傍大款吗?我就是嫌贫爱富!我就是闲他穷,我就是闲他的病总不好,怎么了?!你告诉他,我就是闲他穷!”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把额头消极靠在冰冷的电梯墙上,时不时吸着鼻子,一直没出去,直到电梯又到了底楼,电梯门慢吞吞地张开了,廖思行仍然站在外面,他悲哀地看着我,说了一句云淡风轻的话。
二十出头的他,只有万把块,所有的所有全部都肯给你。三十左右的他,腰缠万贯,不一定待你如此。爱情一旦过了,就找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