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旧人险不识
某个部位的疼痛神经莫名一抽搐,我就醒来了。
一丝光亮从窗帘缝隙里摄到我脸上,明晃晃得刺目,我遮了一下眼睛,懒懒爬起。
昨夜的梦魇断断续续浮现.....我深吸一口气,嘴里有些口干舌燥,喝过床头柜上的隔夜水,我砸了咂嘴,又倒头补眠。
再睡一觉起来,已是慵懒的晌午,我把衣服撩起来,抚着叽里咕噜叫的扁肚皮,悠悠去厨房看了看,平底锅上有一张纸条,秦裴照的字迹相当潦草。
反正你有地儿吃,就没老娘什么事了。
我翘起兰花指捏着纸条角,边看边失笑,也只有不做饭的时候,秦裴照会默许我在周女士家做志愿的事,仅仅是这个时刻而已。
其余时候,她的默许不存。
我饿着肚皮去了周女士家,这个点他们显然已经吃过饭了,不过周女士给我留了有荤有素有汤的午饭,说是怕我过来没吃,就给夹出来备的。
她也不清楚我会不会过来,反正总会给我留饭菜。
我有时候会在家陪陪秦裴照和老杜,也会去本地的敬老院和福利院,并不是每天都来这里。
吃饱喝足,我把昨夜学得腰部锻炼操教给周女士,她一听对腰部有好处,玩笑着拜了我当小师父,一口一个老徒弟自称,学得勤勤恳恳,态度果真是个学生了。
即使是其余时候,她也从不拿长辈的那套对人,她年纪虽长,待我们晚辈更像是朋友。
周女士觉得我怪听话,也羡慕秦裴照三生修来个小棉袄,其实啊,没什么听话和不听话,全靠尊重与平等。
尊重是相互的,是关系长久的一道底蕴,无论人们所处的地位和角色在何等位置,彼此做到基本的尊重,鸡毛蒜皮的矛盾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说起尊重这件不起眼却不可忽视的事,不得不说的就是另一人,乔曾经的尊重改变了阴郁的他,使他直到后来,也能保持勇于面对人生,不自卑,不敏感,个性还带点小幽默。
暑假过去的三分之一,一个暖洋洋的午后,我从乔家出来,正准备早点回家,顺便给秦裴照买她爱吃的盐水鸭和鸭血粉丝,却在门口遇见一个迷了眼的帅哥。
戴鸭舌帽的男生一身街头潮服,斜挎了一个运动单肩包,他背着光,神情在阴影笼罩下不甚阳光。随着他徐徐走近大门内,一踏脚惊亮了楼道的声控灯,那一瞬的暖黄光芒扑于他脸,我才看清这个男生笑容明媚的模样,他盯着我,笑得莫名其妙,笑得没有声音,顿时令楼内气氛怪异。
要不是他长相不错,我多半要以为遇到猥琐变态了。
我微微侧身让路,手臂忽地被对方拉住,我心里一惊,面上还算平静地疏远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并带着疑问吐了一个字,“你...?”
“我...?”他的嗓音很浑厚,没有调侃的成分,也与我一样疑惑。
起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我盯了几眼他那张熟悉的面部轮廓,又见他摸了摸后脑勺的动作,我脑里瞬间浮现一个老同学的麻子脸,便脱口而出道:“廖思行?”
他郑重一点头,狐疑道:“难道...你也没把我认出来?”
我缓了缓不可思议的情绪,跳起来一拍他脑瓜子,大叹道:“奶奶个熊,一年没见,你...你去韩国换头了?”
廖思行握拳轻咳一声,稍微得意地说,他就是学会了穿着打扮,运动健身,又去做了个激光祛斑手术,还戴了一副隐形眼镜,然后就变成大帅哥了。
我绕着廖思行足足看了一圈,他被我看得不自在,一动没敢动,说话的态度中夹杂了一点小心翼翼,“你觉得...我男大十八变了没?”
我的关注点不在他帅没帅上面,他活脱脱一副小受模样,皮肤比过去白净许多,仔细看,是擦了一层粉,甚至描了眉。我不禁靠过去,遮着手掌八卦问:“廖思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
“嗯...?”他紧张地注视我,似乎我接下来快要说出的话,能捅破天。
他难道猜中了?我也就没把话说完,撞了一下他肩膀,坏笑着抛了个媚眼过去,“是不是...?”
他逐渐红着脸,闭眼咬唇,狠心说了一个是!
能把如此重要的性别灵魂告诉我,看来,我们虽然因为学业和奔波而长久未见,关系还是铁的!比那钢铁侠还铁!
平常他也上网,会和我聊聊天儿,白瞎一副长熟了的好皮囊,竟然不传照片!早知他变好看了,我就拿他照片去宿舍里牛气一圈,鼻孔朝天地告诉舍友,这丫是我高中小弟!
舍友准会疯狂!我们宿舍的几个女生,以色女闻名,独我清流,因此平常谈不到一块儿去,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个高冷的清纯玉女。
我虽打着拍照炫耀的心思,也不忘向廖思行发誓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替你保密。”
“啊...?”廖思行好像有点迷糊,我又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先拉近拉近关系说:“哎呀,我这脑瓜,你这次居然没回老家,是不是又要去看望乔?走,我送你上楼。”
“......”廖思行又拉住了我的胳膊,因刚才承认自己是小受的事,他脸上的害臊红晕已经蔓延到了招风耳上去,语言又止后,便道:“我是来找你的。”
来找我?想我们关系这么铁,他也喜欢在网上向我发牢骚,大概是来跟我吐露什么心事,比如情感问题,我一瞬展开了笑,一拍大腿,隐隐透着八卦样。“找我?可以,可以。”
我的八卦基因遗传了家里人,到了高中遇乔被激发,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了。
廖思行邀请我去附近的怀旧咖啡馆,是要坐下来和我好好聊聊了,落座后我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服务员询问廖的时候,他朝我这个方向努努嘴,说要一样的。
直到服务员端来咖啡又离去,他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别扭模样,我也不催他,有些措辞是要酝酿几分才好吐露。
我搅了搅浅淡明澈的咖啡,低头嗅香,闻了一会儿,才噙了一口慢悠悠地品尝。我先找话题说道:“对了,你先前对我说,难道...你也没把我认出来,是还有谁没把你认出来?”
“噢...是许佳,我打车的时候碰到了她,还拼了车,在车上她完全没认出我,下车前,我一起付了车费,跟她说我是廖思行,她很吃惊,吃惊得一直没回神。”廖思行回答了我的话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在逐渐放松,或许他也是在适应我们很久没有见的淡淡隔阂。
许佳是高中班长,第一年做过我同桌,廖思行曾经写过情书给她,她怕被人耻笑,顺手将情书推到了我的桌上来,所以后来,大家传来传去地开玩笑,要不是说廖思行喜欢杜秦,就是杜秦喜欢廖思行。
这流言蜚语的来源,第一是因为许佳,第二就是因为我曾经帮助被欺负的廖思行了。
我回神调侃他,“许佳看到你,真是好时候。”
廖思行和我谈论的话题突然扯了十万八千里远,他挺直腰端坐起来,双手摆于桌上合十,五指间相互搓着,他认真地说:“阿秦,这次我是来找你的,没有回老家,不全因为想要帮着周姨照顾我乔哥,这个暑假,我想好好和你处处,行吗?”
这话的味道我一咀嚼,就分辨出了一种诡异的意思,我搅咖啡的手凝住了,静了一会儿,我舔嘴抬头,一口气直言道:“我刚刚想问你,是不是弯了,挨了刺激所以变成了受,晓得打扮了。”
画风突变,空气凝结,我的口无遮拦也让双方一度尴尬,我一瞟廖思行那张抽搐的帅脸,自动想象了一行乌鸦飞过他噌亮的白额头。
隔了这么一小会儿,我又补充道:“然后你就说,是...”
这天彻底被我聊没了,廖思行静静地看着我,他不语,我不言,我尴尬地低头喝咖啡,心里有些捉急。
我想着怎样脱身离去,咖啡就这么一口不断地被我喝到了底,廖思行放在我脸上的那股目光,更叫人坐立不安。
我局促起身,匆匆打算走了,“我...我还有事,那个...回头见。”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廖思行语调拖长的话,声音还不算小,语气似乎有点无奈,“对——我是受——”
我步伐一顿,缓缓转头瞅他,他毫不在意旁人的异样目光,只盯着我。我松了一口气以后,他捏紧了椅子两旁的把手,下一刻,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我,突然对我勾肩搭背,还妩媚地眨了眨眼,“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问问,跟不跟我处姐妹。”
“姐妹?行啊,老规矩,我姐你妹。”我反勒住他的脖子,满脸匪气,“快,叫姐。”
廖思行刻意骚气地唤了我一声姐,他又忽然正色说:“你不是说有事吗?什么事?”
我想都不想,就说要给秦裴照买盐水鸭和鸭血粉丝。廖思行殷勤着呢,非要一起去买,我拒之不及,他还死皮赖脸地准备去我家蹭饭吃。
我要是委婉透出不同意的苗头,他就冷笑一声,娘娘腔地来一句,哈,姐妹,虚伪。
老杜晚上加班,只有秦裴照在家,她看到廖思行的第一眼,以为我皮子痒了,胆大包天地带男朋友见她,于是立马露出吃人的眼神,死死瞪着我。
等廖思行扭着结实的臀部奔过去,少女气态地说:“阿秦妈妈,廖思行...来~了~”
秦裴照突出的眼睛就更突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廖思行,缓了片刻,她又冲我死瞪眼,像发射炮弹似的翻着嘴皮子质问:“真以为你妈老年痴呆症了?他是谁?!你男朋友??好啊!要翻天了这是!你腿不想要了?你......”
廖思行在一旁边看戏边往单肩包里拾掇着什么,我近乎无奈地解释,“他真是廖思行!在乔家那边遇到他后,非得来蹭饭吃,我就知道您要误会,所以...”
“廖、思、行...”秦裴照弯着身子看向廖思行手中的学生证,一字一顿地念。
见他有了能证明身份的证件,我也就停止解释的话了,我随意坐到沙发上开了一瓶饮料喝,屁股都还没捂热,又听秦裴照炸毛似的大喊,“杜秦!见廖思行长帅了,你就跟他好上了是吗?!亏以前你同学说,你喜欢这个丑小子,我还不信,我寻思你眼光没那么差,现在看来,你眼光毒辣!原来...原来你们私下处到大学了都!”她气得声音发抖,捂着胸口说:“气死我了!现在是要摊牌了吗?我告诉你们,不准谈!大学也不行!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你们要是不分手,我立马断了你的经济!”
我满嘴的汽水全呛了出来,就是遗憾没呛到秦裴照这个单细胞妇女身上。廖思行已经被秦裴照的架势吓得退到了墙壁上贴着,并吞口水。
其实也不怪秦裴照如此高度紧张,我从没单独带任何男性来家里,廖思行仅有来的几次都是合着两三个同学来的。
我胡乱用手擦着下巴上的汽水,目光诚恳,“你要怎样才肯相信你的女儿?我是那种禽兽吗?”
秦裴照疑神疑鬼地和我们来回对视,廖思行忽然大胆上前握住了秦裴照的手,他皱起眉头的模样忧郁沧桑。“阿秦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长得这么帅让您有所误会,我不应该不听劝来蹭饭,我...还是...不要奢望您家的那顿饭了,唉,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
盐水鸭和鸭血粉丝汤毕竟是廖思行抢账硬付的,我当即喊住了他,“喂,你的盐水鸭...”
他顿脚,回眸一笑,扯嘴将太过整洁的白牙亮了出来,“不,是你的盐水鸭。”
“行了,你小子书读得不怎么样,广告倒是看得可以。”秦裴照被逗笑后,眼神虽带着狐疑,还是对廖思行说道:“你刚刚那些话,醍醐灌顶,也是,都变成帅哥了,眼睛肯定也不瞎,怎么会看上我家又笨又懒又没长相的且且?真瞧上了的话,该要好好去医院看看眼科了。”
且且是我的乳名,上中学以后,家里人都不怎么叫我且且了,说是腻歪得齁鼻。
“对啊,我眼睛怎么可能瞎,又没长针眼。”廖思行和秦裴照莫名站到一个阵线上损我,我的缺点都被他们挑出来讨论,他做受做得很是上手啊,都学会和妇女吧啦吧啦地说人了。
我白了一眼廖,有样学样地冷笑一声,哈,姐妹,虚伪。
又白了一眼秦裴照,继续冷笑,哈,母女,虚伪。
他们同时看过来,顿了顿,继续一起有滋有味地埋汰我,廖思行殷格外殷勤地扒出我读书时候的糗事,秦裴照也把我小时候的顽皮事当笑话讲。
我忍无可忍地说,你们够了!
他们全然无视我,等终于歇了嘴,廖思行挽着秦裴照的手臂亲亲热热说要一起进厨房帮忙。秦裴照似乎忘了她刚才说我以前眼光不会那么差的时候,她眼下和蔼可亲地夸廖思行,不仅人勤快,还长得特好看,小嘴儿也甜。
我笑,哈,女人,善变。
廖思行心满意足地蹭了饭,他走前,我也如愿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校的时候给舍友看。
客厅里只剩电视剧中人物的对话声,没了廖思行那张鸭子嘴,果然清净多了。我啃着饭后水果,若有所思地问秦裴照,你刚刚为什么突然又相信我和廖思行是清白的呢?
她很认真地回答,也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长得帅的能看上你?
我使劲咬了一大口苹果肉,恶狠狠地说,秦裴照,咱俩这母女关系,迟早得水尽鹅飞。
她忽然笑道:“就依你现在这种生气的模样,我也知道你和廖思行没什么,你们要是真好了,你肯定会正大光明地反驳我,廖思行就是眼瞎!我还不了解你吗?”
我嘁一声儿,回屋关门困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