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自遣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缓缓走近扶摇台。
“哥,瞧瞧上面。”贾云微笑着,抬手指了指。
闻言,贾儒往上一看,半轮月正高高挂在外面,周围簇拥着繁星,就仿佛井中望月,一眼就能望见。他仔细打量,原来是因为楼顶上开了一个天窗。
这望江楼,在附近算得上最高的建筑了,足有五六层楼高。瞧老妹意有所指,贾儒暗忖,莫非这望江楼顶,上面还另有天地?
“赛诗台,从这个天窗上去?”
“对啊!哥,你竟然连这都能猜到。以前不是很笨的吗?”
闻言,贾儒表示无语,这有什么,无非就是天台嘛。哎,这个年头,他想见世面,都是没得见啊。
只是瞧起来,那天窗下面又没有楼梯,贾儒倒是不知道怎么上去。
绳索?
吊篮?
梯子?
贾儒好奇地问:“那上面要怎么上去?”
“嘻嘻,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大吃一惊。”贾云一副世外高人带你见世面的模样。
好吧,还大吃一惊……贾儒识相的没有再问,否则只怕又要吃上一记螃蟹手了……
两兄妹上得扶摇台,贾儒决心要摆脱狂生这个外号,做一个安静的美才子。
于是,彬彬有礼地朝下方作揖道:“在下贾儒,这是舍弟贾云。给各位见礼了。”
“倒是相貌非凡,一表人才,就是太过于不拘小节了一点。”
一个中年文士瞅着披头散发的贾儒,还如此评价道:“狂生之名,倒也贴切。”
“是啊,没有叫错的名号!”
“……”贾儒欲哭无泪。
其实经过老妹的科普,他也已经知道,这个年头读书人出门必备的四大件:襃衣、博带、束冠与折扇。
哪怕再穷,也是要凑出来的,就连庐山里的贾二狗,平时二门不迈,都是这幅打扮。况且在座的,都是众所周知最会玩的城里人。贾儒披头散发,在他们看来,如此不拘小节,能不被人叫为狂生吗?
“贾公子,老朽的酒已经满了三杯,就等你的诗了。”
听见这个声音,贾儒哭了。
终于有人,能正常称呼他了……
咦,这个青衣老头,瞧起来倒是颇为眼熟,好像是中午那个,赞誉青松居士的老头。
“请吧!我们早已恭候多时了。”有人附和道。
贾儒倒也没有再谦虚,搞些不胜荣幸的话或姿态,老妹都亲自出马出谋划策了,能让她失望吗?
肯定不能啊!
直接走向案前,贾儒提笔蘸墨,一边疾书,一边道:“得即高歌……失即休……”
如果说贾儒在书写楹联时,用的正楷字,还尚且是一字一顿的小清新。那么他现在,一落笔便是大开大阖,笔走龙蛇,俨然是大气象的行书笔法。王羲之最吊的是什么?他的《兰亭序》,那可是中华五千年上下的第一行书啊!贾儒当年如痴如醉,为了研究笔法,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差点让家人给送去精神病院了。
呃……也没有这么夸张。
不过既然是要赢满堂彩,相比于藏拙,贾儒肯定要露一露巧,拿出最厉害的真本事。
这句诗一出来,不只贾云,靠近扶摇台的几桌宾客听见后,也是谈论一止,眼前一亮。
一有机会就纵声歌唱,反则便罢了。这开头毫不拖泥带水,半自白、半劝世的口吻,尤其是仰面高歌的情态,让人感觉十分生动形象。
在座的,都是泡在诗词歌赋里的角色,好与坏,自然是一耳便能听出来。
当然他们看不到贾儒的字,感触并没有就在近前的贾云深切。
她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一刻,忽然有种鼻头发酸的感觉。
她这位哥哥没有入过学堂,要走到这一步,得多难?况且字若要写得这样好,那该下多少苦功?她每日里勤学苦练,也只是勉强称得上娟秀而已。
只怕正如此诗吧。
诚然,她将贾儒的经历,完全给代入到这句诗里面去了。
搞定第一句,贾儒换行再续,念道:“多愁多恨……亦悠悠……”
仇恨全然不理,照样乐悠悠。一个悠然乐天的形象跃然纸上。
到这里,贾云杂乱的心思一顿。她这位哥哥,似乎没有听从她的建议,写劝酒诗。不过也挺好,这首七言律诗,单从前面来看,已经很好了。
接着,照‘多愁多恨亦悠悠’的意境,再写下去就好了。
“好!真不愧是能让秦云流拜服的人物。”台下有人大声赞着,摇头晃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恨多愁亦悠悠……”
望江楼满堂宾客,早就停止了诸如行酒划拳之类的游戏,就等着贾儒作诗。
本就万分安静之下,那人一声称赞,洋洋盈耳。
贾儒飒然一笑,一口气奋笔疾书,接着那人念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出乎贾云意料,贾儒笔锋一转,下面没有顺其自然、得过且过,反而讲失意无法排解时,可以以醉解愁。再综合最后一句来理解,明日有忧虑,就等明天再忧虑。既然前面都讲今天有酒,今天就喝个伶仃大醉了。诗中含义,另人深省。
前面的洒脱与乐天,只不过都是铺垫,假象罢了。
这是一首劝酒诗啊!贾云暗自心酸,这得多凄凉潦倒,才能写出如此醉生梦死的诗句啊?
“能饮三杯无?”贾儒放下毛笔,大笑出声。
哈哈哈,贾儒觉得自己真是帅呆了!
贾儒可不知道他老妹的小心思。
此时,想起他中午作的楹联,贾云心中愈发难过:行难路,难行路,路路皆难行难路。
她不由眼圈微微发红,偷偷擦了擦眼泪。
贾儒既然是如此一个不拘小节的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妙啊!此诗句句相叠,读下来,诗意变换得淋漓尽致。相比起秦云流与青松居士的咏春,我反而更加青睐这一首。”青衣老头抚掌称快,而后毫不迟疑,一连饮下了三杯酒,红光满面道:“贾公子,不知诗名为何?”
“自己消遣,”贾儒一挥衣袂,说着,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脸不红气不喘,纠正道:“嗯,是自遣。”
“自己消遣?”青衣老头却是大笑起来:“哈哈,大才也!”